第288章 新土空墳

作品:《霸唐血途

    李泌緩緩說道:「=步將軍應該明白,留下來的人,並非能夠一帆風順。如今,關中已然是狼煙四起,燕軍不日即可攻克長安,而駐守四方的藩鎮,也是首鼠兩端,左右搖擺,懦弱者降賊以求自保!強悍者割據自立!留下來的人,須有壯士斷腕臨危不亂的勇氣,方才能夠在這狼煙之地站穩腳跟!而要恢復長安,消滅叛賊,更是要歷經千難萬苦,九死一生,方能成功!面對如此局面,山人沒有太多的選擇!只能在皇上和太子之間,做一個選擇!放下感情用事,如果是你,皇上和太子之間,你選誰?」

    步雲飛默然。

    為大唐社稷考慮,擺在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皇帝與太子!

    皇帝寵信楊國忠、安祿山十多年,早已是人心失盡,況且,現在的皇帝李隆基,已然是老態龍鍾,鬥志全無,如果他還有一點鬥志,當初就不會放棄長安!這樣的皇帝留下來,要想在這亂世之中有所作為,根本就不現實!

    皇帝不行,那剩下的就只有太子李亨了!

    如果,李亨在馬嵬坡上得手,殺了李隆基,那他也不行!一個殺父之人,根本不能號令天下!

    而偏偏是因為步雲飛,阻止了他的殺父行徑,讓他保住了他號令天下的資格和名譽!

    「步將軍,山人說過,重要的是,太子沒有殺父!」李泌嘆道:「既然如此,大唐的社稷江山,便只能交給他了!在步將軍面前,山人就挑明了說!皇上與太子,均非英主!皇上老夷,太子短視!步將軍,山人並非偏袒太子,實在是,沒有別的選擇!」

    步雲飛心中長嘆,這個李泌,並不是太子一黨,正如他所說,為了大唐的社稷江山,他沒有別的選擇!

    更讓步雲飛感嘆的是,李泌不僅聰明絕頂,而且,一點也不迂腐,他懂得變通,他很明白,他效忠的是大唐,而不是某一個皇帝!所以,他才能在這個時候,選擇太子,而不是皇帝,平心而論,這是一個理性的選擇。換了愚忠之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一個試圖殺父的人!

    「李先生想讓步某做什麼?」步雲飛問道。他不得不承認,李泌的說法是正確的。

    「步將軍離開馬嵬坡之後,打算去哪裏?」李泌沒有直接回答步雲飛的問題。

    「當然是回陝郡!」

    「然後呢?」

    「取陝郡城,做立足之地!」

    「然後呢?」

    「然後……」步雲飛有些茫然。

    房若虛帶着蒼炎都在伏牛山落草,伏牛山周邊唯一的大城市就是陝郡,步雲飛首先想到的,就是先取陝郡做根據地,至於取得陝郡之後又怎麼辦,他還沒想過。

    「陝郡乃是四沖之地!」李泌說道:「安慶緒在洛陽,崔乾佑在潼關,都可朝發夕至,步將軍據守陝郡,恐怕不容易!」

    步雲飛默然。

    陝郡原本是潼關門戶,是潼關之下的一個前哨,如果要固守關中,陝郡乃是兵家必爭之地,這一點,步雲飛早就知道。

    而現在,燕軍已然破了潼關,關中成了燕軍的囊中之物。雖然,現在崔乾佑在潼關裹足不前,但這只是暫時的,用不了多久,燕軍就會長驅西進,佔領整個關中。到那時候,陝郡就成了燕軍包圍中的一個孤島。如今,燕軍主力向西,步雲飛要攻破陝郡並不難,但要守住陝郡,卻是極其困難。

    「山人以為,步將軍身為陝郡節度使,當然要攻取陝郡作為立身之本!」李泌說道:「但不能僅僅着眼於陝郡!」

    「李先生的意思是……」

    「步將軍最好是拿下河東!」

    「河東?」步雲飛吃了一驚

    「河西陝郡以北,地廣人稀,人力財力貧瘠,步將軍即便是有大把的錢財,也是沒處花!」李泌衝着步雲飛笑了笑,顯然,他很清楚,步雲飛手裏握着大筆的金銀:「河東就不同了,那裏人煙稠密,物產豐富,有黃河太行山川之險!太原府乃是我大唐龍興之地,步將軍若是能拿下河東,以河東為後盾,方能確保陝郡無虞!」

    「李先生說笑了!河東在握我大唐官軍手中!如果步某兵發河東,便是謀逆!」步雲飛笑道。

    李泌淡淡一笑:「步將軍取河東,乃是助太子一臂之力!料想太子不會視步將軍謀逆!何況,王承業坐鎮河東,他與步將軍,是有讎隙的!」

    步雲飛啞然失笑。

    李泌勸說步雲飛攻取河東,其實,是在替太子李亨謀劃!

    太子李亨唯一的出路,便是前往朔方鎮靈武,召集朔方軍,重起爐灶,開辦朝廷。

    而河東比鄰朔方,是朔方的重要屏障。

    但是,坐鎮河東的,是楊國忠的親信王承業!

    楊國忠被殺,而且是死在李亨手裏,那麼,站在王承業的立場上,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其一,如果他有血性,就兵發朔方,殺李亨,為楊國忠報仇!其二,率河東投降安慶緒!以王承業的為人,後者的可能性最大。

    不管王承業走哪一條路,都將是李亨最大的威脅!

    李亨要想在朔方站住腳,第一件事,就是解決掉王承業。

    但是,現在的李亨手下無兵無將,自顧不暇,對於王承業更是鞭長莫及。即便是郭子儀率朔方軍撤出河北,前往靈寶保護李亨,那李亨也只能用朔方軍自保,暫時無力進取河東!

    但河東之事,又是迫在眉睫,若是耽擱時間太長,王承業可以從容行事,只怕,等李亨緩過勁來的時候,河東已經是燕軍的天下了!

    只有現在,燕軍的首要任務是攻取關中,並加以鞏固,在這種情況下,安慶緒暫時顧不上河東,而王承業沒有燕軍做後盾,也不敢輕舉妄動,這是李亨唯一的機會!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所以,李泌想到了步雲飛!

    「李先生,王承業固然是太子的心腹大患,難道,李先生就不怕步某奪取了河東之後,與太子為敵?」步雲飛淡淡說道。

    河東人口稠密,物產豐富,俯瞰中原,如果步雲飛能夠佔據河東,那便是立於不敗之地!李泌給步雲飛的建議,固然是替太子李亨着想,對於步雲飛而言,的確也是極有誘惑力,何況,王承業與步雲飛,還有不共戴天之仇。問題是,步雲飛拿到河東之後,也將成為李亨的一個巨大威脅!李泌明明就是要效忠太子,他卻給步雲飛這麼一個建議。這讓步雲飛大感疑惑。

    「步將軍也許會威脅太子,但步將軍不會威脅大唐江山!」李泌緩緩說道。

    步雲飛默默點頭。

    這是李泌的信念——大唐江山,高於皇帝或者太子!步雲飛可以對太子不利,但只要坐江山的,是李氏子孫的任何人,都是可以接受的!


    從這個意義上講,李泌的思想超出了同時代的人!

    但是,李泌仍然不能超出那個時代家天下的觀念!他效忠的大唐,還是李家的大唐!

    但不管怎麼說,李泌並無私心,包括他解脫太子之危,都是為大唐社稷着想。這讓步雲飛心中對李泌肅然起敬。

    步雲飛向李泌拱了拱手:「可步某手中只有數百殘兵,哪裏敢去碰兵精將廣城高牆厚的太原城!」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李泌說道:「王承業不過是一個投機鑽營之徒,料想不是步將軍的對手!」

    步雲飛一聲長嘆:「如果這樣,太子便可在靈武登基了!」

    李亨解除了河東之危,才算是真正脫離了險境,到那個時候,李隆基在四川鞭長莫及,李亨便可以隨心所欲,尊李隆基為太上皇,自己則是登上皇帝寶座!

    「步將軍應該明白,太子只有登基稱帝,才能號令天下軍民掃滅叛賊!」李泌語氣沉重:「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李亨現在的頭銜的天下兵馬大元帥,貌似尊貴,其實是一個光杆司令,他的頭頂上,還有一個在躲在四川的皇帝李隆基。這樣的情形,在各地抵抗叛軍的諸王,尤其是永王李璘,根本就不會服從李亨的節制,而李隆基威信掃地,皇命出不了四川。結果將是,各地諸侯藩鎮各自為戰,互不統屬。大唐便成了一盤散沙,根本無法與眾志成城的燕軍相抗衡。

    所以,李亨必然稱帝!這不僅是他的政治野心,也是天下情勢使然!唯有如此,大唐才能有一個政治核心,才能夠統領天下軍民,與叛軍一戰!

    李泌看到了這一點!

    步雲飛淡淡一笑:「李先生運籌帷幄,步某也只能順勢而為了!」

    攻取河東,其實是幫李亨一個大忙,步雲飛心中有一萬個不願意,也只能應承下來。正如李泌的分析,步雲飛要想在陝郡站穩腳跟,必須以河東為強大的後援,否則,陝郡便是死地!

    李泌為太子謀劃,何嘗不是為步雲飛謀劃!

    李泌站起身來,向步雲飛拱手說道:「山人告辭!」

    「李先生要去哪裏?」步雲飛慌忙起身。

    「縱意山水,雲遊天下!」

    「李先生不去追隨太子?」

    「山人乃是一介布衣,進不得官場!」李泌淡淡一笑,一陣風過,長袍飄飄。

    步雲飛心中長嘆,李泌不在太子身邊,但天下大事,盡在掌握中。

    「李先生請!」步雲飛拱手說道。

    李泌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步將軍,這兩座新墳,乃是空墳!」

    「空墳?」步雲飛吃了一驚:「李先生何以知道?」

    李泌這指着山坡上一出凹陷說道:「步先生,這兩堆黃土,就是從那土坑裏取來的!」

    步雲飛順着李泌的指尖望去,只見最東側的槐樹下,有一個新開挖的土坑,土坑並不深,坑很淺,只是挖開了地上的浮土。

    李泌一擺拂塵,一聲長嘯,飄然而去。

    步雲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兩座墳。

    「大哥,那道士說,這是兩座土堆?」拔野古瓮聲問道:「這怎麼是土堆呢,明明就是兩座墳嘛。」

    墳頭的紙錢在火中燒化,風鼓動着灰燼,四處飄散,將四周乾涸的黃土、剛剛萌生綠意的枝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土灰色。

    步雲飛的目光落到了東側老槐下土坑上,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兩座新墳……不,兩座土堆下邊,根本就沒有開挖!」

    「啥意思?」裴書寶擦着眼淚鼻涕,湊了過來。

    「那土坑中取來的黃土,剛好夠堆成這兩座土堆!」步雲飛說道。

    「大哥,也不見得!貴妃娘娘和虢國夫人的棺木下葬後,多出來的土,便堆成墳頭!這是下葬的規矩!」拔野古說道。

    「既然有土,晁用之為什麼還要到那老槐下取土!」

    拔野古叫道:「對呀,晁用之搞什麼名堂!」

    裴書寶頓時放聲大哭:「娘啊,你死了也沒能入土為安,晁用之那個王八蛋把您老人家扔到哪裏去了,老娘啊,你好慘啊,以後兒子到哪裏去祭奠您老人家啊……哇……」

    裴書寶的哭聲,在山林間迴蕩,像是一頭髮狂的野豬。

    「晁用之究竟去了哪裏?」步雲飛喃喃說道:「楊玉環、楊玉瑤……」

    山風席席,林濤陣陣。

    遠處的山坳中,傳來李泌飄逸的吟詠:

    「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

    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

    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

    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

    《霸唐》第二卷終,敬請關注《霸唐》第三卷《五明活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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