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逐者之翼(六)

作品:《神影絕匿

    在記憶里,這裏似乎是自己的住處,位置是沒錯的,然而只剩下了荒山野嶺。

    忽然颳起了一陣風,將深秋的黃褐色楓葉吹得漫天飄舞,男孩兒閉上雙眼以免風把沙塵帶進眼睛。

    男孩兒已經在這裏坐了整整兩天,身上只有一張堪堪能遮羞的棕褐色舊布。眼前的一切都跟從前不同,只是對於男孩兒而言,相不相同只有物非人非和物是人非的差別而已。

    「請問,您是隍天氏的那位先人嗎?」聲音的主人是一個中年人,他的語氣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男孩兒緩緩回過頭來,只是他慵懶的聲音讓人感覺他仿佛說一個字都欠奉:「先人?這個稱呼就免了吧,我的真實年齡就如你所見。」

    「雖然您身體的年齡不到十歲,但是我們卻知道您的意識在這個世界漫遊了一千多年。」

    男孩兒苦笑,他們只是從書面上隱隱約約知道自己的狀態,但是從來無法想像那種渾渾噩噩的意識就像是一種非自發的沉睡,夢中的世界那麼虛幻,更無法體會存在了千年後對這個世界抱有怎樣的情感。

    「我不過是肉身被放逐到這個世界的幽魂,從來沒能作為一個生命去存活過,更不知道未來要怎樣去面對這個世界。」這是男孩兒對自己的看法,他並不需要別人的理解,更不會有人能理解他。

    見男孩兒沒有說話,中年人遲疑了一會兒,又試探性地問道:「請問您的身份……」

    「家父隍天牧琴。」男孩兒直接打斷了中年人的提問,顯然他對這些事情並不感興趣。

    中年人現在可以確定,眼前的必然就是家族密檔記載中一千六百年前那位肉體被冰封在南極的「無限接近於神」的存在了,也是隍天氏誕生過的唯一一位狹義「Ω」類激活率個體。

    「由於您的身份特殊,我們給您偽造的身份或許會讓你的輩分有些尷尬……」

    「誰管那種東西!」男孩兒轉過頭來冷冷地望着中年人,「還是說你們的思想在倒退?」

    「對不起,我並不是隍天氏的成員之一,我只是一名管家而已,或許那幾位家族成員可以跟您平等對話。」

    男孩兒點了點頭,輕聲說:「別再用敬稱了,聽起來不舒服。」

    「是。」

    ……

    少年不曾記得自己的名字,或許曾經是有過的。

    翻閱到一千六百多年前的族譜,隍天氏有一個已經夭折卻被記入族譜中的孩子叫做「隍天道」。所有人都相信那就是少年的名字,不過對少年而言,這都無所謂了。

    少年自甦醒之日起就一直生活在一個安靜獨立的院子裏,每天都有人來授課,無非是一些語言學科和禮儀知識,因為其他方面他或許比這些老師更擅長。雖然那所謂的「一千六百年閱歷」是一種混沌意識渡過,但是他所見證的東西比太多太多。

    聖女貞德高翔的旗幟,宋末崖山皇室墜崖的悲壯,哥白尼臨終前的哀嘆,愛因斯坦統一場論的遺願……這些他都見證過。

    他的肉身太年輕,而他的靈魂卻太蒼老,已經蒼老到足以漠視一切的地步。在他的認知里,他一直都是一個被放逐到不屬於自己時代的幽魂。

    「你的新名字叫『柳禕道』,你應該知道『隍天氏』出現在紅塵是很奇怪的事情,這次進入軍部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吧?」

    「嗯。」

    「你看還有什麼需要嗎?」

    「不需要了。」

    ……

    初次相遇是在一次勘測任務中,那是他在軍部的最後一次任務。

    少女站在陽光下,手中捧着記錄本,帶着迷彩的軍褲配着松松垮垮的旅行裝讓她看起來特別合適跟他們同行。

    她腳下沾着泥濘的登山鞋輕快地小跑,一邊還朝着他們招手。來到近前,現象所有人鞠了一躬。

    「長官們好,我是這次任務的地質勘測員依紫氤,請多關照。」

    人們看到這位年輕女孩兒都很驚訝,但依然熱情地跟這位開朗的姑娘打了招呼。

    「這次的任務很重要,不是讓剛上中學的小鬼來做科學實踐的,任務過程中也沒有誰會關照你。」柳禕道淡淡地看了一眼,毫不客氣地說。

    本來還有些難受的少女發現說話的是一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時頓時就鼓起了腮幫子:「你自己不也是個小鬼嗎?幹嘛老氣橫秋地說我?」

    聽到少女的話,原本各自工作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場面突然變得格外安靜。

    察覺到氣氛的變化,少女再笨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但是一臉茫然地她只能抱起記錄本遮住自己半張臉,露出一雙雪亮的眼睛轉來轉去打量大家的反應。


    「首長,沒必要跟不懂事兒的小姑娘一般見識……」

    「繼續工作!」柳禕道打斷了部下打圓場的話。

    少女猛然間意識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貌似那個年輕的男生才是這裏的負責人,也就是說,在這裏他的軍銜是最高的!

    「你過來。」通訊員把女孩兒叫到了一邊,「那位首長雖然年輕,但是你別亂說話了。」

    依紫氤有些凌亂,就算當時格外尷尬的氣氛他也沒往這個方面想,畢竟怎麼看那也只是個養尊處優的傢伙。她忍不住問道:「首長是什麼軍銜?」

    「少校!」

    依紫氤心中有些驚訝,雖然神族軍部跟真正的軍隊不太一樣,但校級軍官也需要靠戰功或者閱歷來堆砌,以這位首長的年齡,靠的只可能是戰功。

    「我剛剛是不是惹他生氣了?」依紫氤小心地問道。

    「不會,他不會生氣,首長最開始對你說的話你也不要往心裏去,他就真的只是在提醒你到時候沒有誰有空關照你而已。」

    「?」依紫氤一陣愕然,那難道不是深深的嫌棄嗎?

    「那位首長跟普通的神族都不一樣,他就真的只會沒有絲毫偏見地指出問題,從來不會指責貶低誰,當然也別想得到他的誇讚。」

    依紫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中卻升起了極大的興趣,在她看來,這種性格是極為有趣的。

    「能對這裏的地形和氣候進行一些講述嗎?如果可以的話可以加入一些第四紀冰川運動的影響。」

    「這裏是埃塞俄比亞高原,地形和氣候我都很熟悉,但是第四紀冰川運動的影響我並不十分清楚,畢竟我只是地質勘測員而不是地理學家。」依紫氤窮儘自己的地理知識講解了這裏絕大多數地理情況。

    「或許是因為你的老師並不知情,讓你來參加這次任務實在有些勉強,這裏的所有人都是抱着一些決心參與這次任務的,你現在還可以選擇放棄。」

    「這次任務是什麼?」依紫氤問。

    「抱歉,只有當你確定參與這次任務之後才能告訴你,本來是準備讓你老師參與進來的,他曾和我們合作過很多次。現在看來他並不知道具體情況才會讓你來參加,剛才我們沒能聯繫到他,臨時也無法調換人員。」

    「也就是說真實任務和老師說的不一樣,而且還有危險?」

    「是的,風險並不低,對你這樣的學生來說甚至稱得上有些殘酷。希望你慎重選擇。」

    「地質勘測員對你們很重要嗎?」依紫氤咬了咬下唇。

    「對我們重要與否不能成為你選擇的標準,」柳禕道說,「不能因為我們的事情讓你做出違背本心的選擇。你只需要衡量你將面臨的危險,你自己願意去還是不願意去?」

    「怎麼能這樣?如果你們會有危險而地質勘測員很重要的話那我不參與豈不是成了罪人?」

    「這種想法是錯誤的,你沒有必要為素昧平生的我們做到這一步,我們更沒有資格要求素昧平生的你付出什麼,你的老師會參與完全是出於戰友的情誼。所以,我們會遇到危險,而一名地質勘測員對危險的作用可能微乎其微,也可能至關重要,選擇權在你手上。」

    「我要去!」少女眼中有一種偏執和倔強,從她的眼神中柳禕道就能看出,她這樣選擇必然是因為地質勘測員對自己一行人可能十分重要,哪怕可能性很小,她依舊這樣選擇。

    柳禕道輕嘆一聲,結果她的出發點並沒有改變,她這樣溫柔到這種程度的人是他最討厭的。這一群人都是堅毅地做出抉擇後懷抱着廣博的胸懷去面對前方的一切。

    但是這個小鬼卻是在用泛濫的同情心向他們付出不求回報的好意,就像是高呼世界和平卻完全不知道殘酷現實的孩童。但是過於單純讓他覺得對方輕視了自己部下們的決心卻又無法指正。

    單純,呵,換一種說法或許合適一些——愚蠢!

    偏偏這個笨小孩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還死倔,總是認為自己身上有着熱血中二漫畫裏面的主角光環。

    當然,他更不可能用謊言欺騙對方,儘管這是善意的謊言,但是這種謊言無疑是對對方的不尊重,就像他們不想接受這個小鬼無端的同情一樣,她一定也不希望自己一方用謊言欺騙她而獨自去面對危險。

    只是,他能設身處地地思考,這個少女卻不會思考這麼多……

    「好吧,既然你參與我也可以告訴你想知道的事情。」

    「你們這次的任務是什麼?」

    「我們將進行的是一場阻擊戰,一批『文物』將會從索馬里半島運出非洲,你應該明白遠古遺蹟中出土『文物』對於神族的意義。我們的任務是阻止他們,並狙殺或者生擒對方的首腦。」

    「那對方也是神族組織吧?」

    「是的,而且對方有人對這一代地形十分熟悉,甚至有能夠改變地質結構的傢伙,而對這一帶不熟悉的我們只能依靠地質勘測員才能察覺到地質結構的異常,也就是說沒有地質勘測員我們無法做出預防和危急情況下的應急措施。」

    依紫氤有些呆呆地立在原地,她或多或少有些猜測自己的任務或許會很重要,但是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在這次任務中扮演的是一個足以改變一些事情的角色。

    「先出發,到達目的地後勘測地理問題後再部署一切措施,行動!」

    「是!」所有人整齊而肅然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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