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逐者之翼(五)

作品:《神影絕匿

    觀測者理論正如薛定諤貓的概念:將貓和放射性物質放進同一個封閉的不透明空間,放射性物質衰變會導致貓死亡,而放射性物質的衰變是隨機發生的,所以外界不知道空間內貓的具體情況。當有人打開空間觀測的一瞬間結果就會坍縮成確定的「死」或者「活」,而沒有被觀測的時候,貓的生死卻處於一種混沌疊加狀態。

    雖然將微觀理論放大到宏觀或許不夠嚴謹,因為貓自身也是有意識的,也可能作為觀測者,但是這種宏觀的概念卻能讓人更直觀地去理解量子理論。

    想要改變歷史就必須改變和歷史相關的所有觀測者,因為所有的因果在沒有觀測者去觀測結論的時候才能處於概率性的波動,否則既定的因果曲率是不可變動的。

    這是隍天道當初對依紫氤的講解到最後給她的結論,當時完全沒聽懂的她現在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與她的歷史有關的有自主意識的觀測者在這裏只有隍天道一個!

    而且不論在任何情況下,禁忌的使用者一定是清楚結果的,否則他也不會把結果當成過程去改變。

    看電影的人如果看到身臨其境的地步會把每一個過程都看得很重要,每一個過程對觀影人而言都是一個既定的結果,只有超脫劇情之外的電影製作者才知道電影的每一個部分都會有很多種改編方式,只是劇情選擇了其中的一種而已。

    在禁忌釋放的那一刻,隍天道輕輕閉上了雙眼,這個禁忌並不是絕對成立的,結果依舊是以概率的形式體現,甚至重新衍化歷史可能會讓曾經發生的一切重頭再來一遍。

    只是,對於他而言,只要有成功的概率,那就一定要去做,這件事情在他看來沒有選擇。

    如果想要超脫在事件之外不去觀測過程改變歷史,就無法迴避這個禁忌帶來的副作用——禁忌使用者的意識和靈魂會離開這個世界,意識回歸到基態場甚至狄拉克海。

    (狄拉克海,即真空中的負能量粒子,物質存在的海洋。物理學家狄拉克的電子方程中有一個解為負,即電子攜帶負能量,於是狄拉克提出真空不是真空,而是被負能級電子充滿,如果把這些負能級電子看成海洋,所有的物質都相當於海里的游魚,狄拉克海的名稱由此而來。隨着科學發展,這個理論已經逐漸被場論取代,但是負能級世界依舊沒有被證偽,更沒有一個新的稱謂,而且由這個理論預測的反物質已經被證明,因此這裏使用狄拉克海代替。)

    世界的聲音仿佛陷入了短暫的寧靜,時間仿佛在回溯……

    事情發生在十五年前,那個時候沉睡在荒涼的冰原世界裏,不知道歲月和歷史為何物,意識一直在渾渾噩噩中迷離,不斷上演的歷史如同浩如煙海的時間長河中最微小的波瀾。

    似乎突然能感受到身體的存在了,但是被束縛在容器中的拮据感瞬間襲上全身。

    男孩兒緩緩睜開雙眼,再次感受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最初帶給他的是冰冷、拘束和黑暗。或許他生來就是不是該被這個世界友善對待的。

    從某個地方似乎傳來了震動,但是沒有聽見看見任何東西。是了,肉體的感官被隔絕了太久,大腦的反應和操控已經遲鈍了。

    「叮叮叮——」

    第一次聽到的聲音也並不美妙,貌似在開鑿着什麼,男孩兒對聲覺的恢復似乎並沒有感到欣喜,籠罩着他的依舊是冰冷、拘束和黑暗,還多了一種催魂一樣的敲擊聲。

    「喂,真沒想到我們會跑到南極來賺這種錢,以前只是聽說過這裏有多冷,真到了這裏才知道這低溫有多麼見鬼。」

    「別抱怨了,來都來了,如果不把錢賺到手豈不是虧大了,雖然工作艱巨,但是待遇豐厚啊,沒見介紹我們參加這個工作的那傢伙現在過上了什麼樣的生活嗎?」

    「喂,你聽說過讓我們來這裏鑿冰的人是為了什麼嗎?據說我們已經不是第一隊了,以前從來沒有過任何收穫。」

    「誰知道呢,反正開鑿到一定深度沒有收穫就會放我們回去,還有豐厚的報酬,而且在這裏也不至於幹什麼違法的事情,就算違法這裏也不是任何法律能制裁的地方。」

    「會不會是什麼瘋狂的科學研究呢?」

    「別問了,趕緊幹活!」

    從兩個人的對話來看,應該是開鑿工人,至於為什麼會在南極這種鬼地方進行人工開鑿工作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叮——」一聲金屬的顫音幾乎刺痛人的耳膜,開鑿冰層的鑿子前端竟然出現了裂痕。

    開鑿工人驚愕的面面相覷,他們自然不會認為是自己的力量導致鋼錐斷裂,他們想到的是上面吩咐過,如果開鑿到鑿不動的冰層就要立即匯報。

    於是,這裏很快聚集來了一大群人,他們都穿着黑色的大衣帶着墨鏡和黑色禮帽。兩名工人雖然很納悶零下好幾十度的地方為什麼會穿這種衣服,但還是很識趣的沒有多問。

    「沿着那個面繼續開鑿。」有人下令。

    兩名工人沒有絲毫猶疑就拿起新的錐子開始鑿冰層。

    「接下來的開鑿不需要你們了。」一個黑衣人拍了拍兩名工人的肩膀,一名工人回頭尷尬一笑,正準備拿着錐子離開,正在這時,他聽見自己的夥伴發出一聲驚恐的叫聲。

    工人下意識朝夥伴的目光的望去,發現冰層下出現了一張臉,雖然只是一張小孩兒的臉,但是那雙眼睛卻正在漠然地看着所有人,眼睛不時地眨動,顯然是有生命的。

    一個人被冰封在冰層底下還能存活?兩名工人感到毛骨悚然,這時他們轉身望向那群身穿黑衣的人時,不禁感到墨鏡下面的面容格外森然可怖。

    「我,我們不鑿了,以前說好的酬勞可以兌現吧?」工人慌亂地望向一直以來關係還不錯的負責人。


    「當然,」一名黑衣人開口,他的權限似乎比負責人更高,「而且你們會獲得更多。」

    兩名工人微微一愣,不過旋即又釋然了。來之前他們就聽說了,如果開鑿到對方需要的東西,那麼就會獲得五倍酬勞,現在看來那個活着的「人」或許就是對方需要的了,只是那個報酬似乎從來沒有人得到過,他們當初也沒抱這份僥倖心理,畢竟報酬本身就足夠豐厚。

    「你們會獲得二十倍的酬勞。」

    工人的驚愕還沒轉化為驚喜,兩支手槍黝黑的槍口就指向了他們的頭部:「作為工程事故把錢寄給你們家屬,你們的骨灰也會寄回的。」

    「不,這和說好的不一樣。」一名工人如落冰窖,面對槍口全身發抖。

    「你們見到了躺在水晶棺中的那一位,如果讓你們回去,你們身邊的所有人都會陷入永無止境的死亡陰影,這不是威脅,會做這種事的也不是我們。死在這裏是你們最好的歸宿,而且能為你們的親人帶來巨額的財富。」

    「你……」兩名工人心中充滿震驚,但是他們聽到會牽連家人的時候也猶豫了,「我們怎麼相信你們會在我們死後支付二十倍的酬勞?」

    「你們沒有選擇相信和不相信的權利,而且現在他們只要扣動扳機就能處理問題,沒必要編造一個謊言來欺騙你們。錢對於他們而言和對你們而言是不同的,他們不屑於欺騙你們。」負責人輕聲寬慰,「如果不是因為人道主義,他們都懶得解釋,安心上路吧。」

    「那個人是誰?」最後一刻有名工人無法抑制地指向開鑿地點。

    「那是神!」

    「嘭,嘭。」

    篤定的回答伴隨着槍聲,兩名工人應聲而倒。

    「終於完成了這件事,為了不被發現,我們一直安排普通人進行開鑿工作,最後這點小失誤還算可以接受。」

    「人類就是這種生物嗎?哪怕知道自己必將直面死亡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應該說大多數人都是。」負責人說,「不過當我說出『人道主義』幾個字的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很諷刺,說實話,我的這種偽善噁心到自己了,這兩個傢伙昨天晚上還跟我一起喝酒來着。」

    「你說這話讓我感覺你和人類很像。」

    「別用這麼奇怪的說法,從本質上講我們誰不是人類?」

    「也對,他們也是掙扎者,只是跟我們掙扎的地方不一樣,他們比我們更加在意周圍的目光,但其本身是很難被理解的吧,心靈上或許比我們更加感到孤獨。畢竟,雖然我們探索的是一條孤獨的路,但是我們卻有這麼多人有着相同的目標。」黑衣人嘆道。

    「或許正因為這樣,他們能獲得的幸福比我們單純得多。」

    兩人交談中,水晶棺已經完全從冰層中開鑿了出來。棺中躺着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兒,當水晶棺顯露出來的那一刻,他自己就輕輕地推開了棺蓋。

    剛剛掙脫黑暗,又進入了白色的世界,白色的天空、白色的大地,相比較起來,眼前幾個黑衣人都算是可人的風景了。

    男孩兒全身赤裸地站在冰原上,漠然的目光和這裏的氣候一樣冰冷,而他仿佛璞玉般的身體卻沒有絲毫顫抖。

    一頭黑髮柔順地在寒風中飛揚,微微垂下的眼落到了兩名死去的工人身上,他們額頭上的血跡格外刺目,鮮紅色的動脈血還沒來得及氧化就被凍結。

    「紅色。」

    男孩兒的聲音出奇的好聽,但仍然能聽出一絲乾澀,仿佛不太適應自己聲帶的震動一樣。

    「閣下!」權限最高的那位黑衣人試探道,他時刻記着上司跟他說過「雖然看起來只有不到十歲的年齡,但是或許有着上千年的閱歷」。

    男孩兒輕輕地抬起頭,望向開口說話的人:「對生命的處理方式,你們或許可以更加敬畏一些。」

    「我們也沒有辦法,之後會好好安葬他們的。」

    「你們似乎站在生命的制高點否決了人類本身,內心平靜地殺死了他們,現在卻又妄圖用人類追念逝者的方式來表達『敬畏』,我覺得很可笑。對我們而言,安葬逝者是多麼嚴肅而必要的事情嗎?」

    「……」

    男孩兒沒有再繼續追責啞口無言的黑衣人,而是轉身前行。

    「閣下……」黑衣人略有遲疑,但還是叫住了男孩兒,「請您跟我們走一趟,我們為您安排好了一切。」

    「不用了。你們的交通工具太慢了。」

    「慢?」黑衣人撇了撇嘴,心想在你那個時代的交通工具跟現在的完全不同好嗎。

    然而,只是下一刻,他們就看見男孩兒全身化作金色,背後黃金雙翼向天空展開,一陣破風聲響起,男孩兒瞬間就消失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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