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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壽殿裏沉香裊娥，四壁圖淨，只在朦朦朧朧的香味里掛了幾軸太后御筆親書的佛偈。太后保養得宜，瞧着不過四十餘歲的年紀，面上卻沉靜似水，捻了一串紫檀念珠端坐於蒲團上禮佛。

    門吱呀一聲響，李棲梧的腳步聲輕踏而來，太后停下手上動作，闔着眼喚了一聲：「梧兒。」

    話語裏有久候而至的嘆息。

    李棲梧同太后原本算不上親近，只幼時在太后前往蜀郡梵淨山禮佛時隨侍過月余，太后偏疼她，李棲梧見着她卻不甚自在，幼時雖不懂事，攝政老王爺在朝時的宮闈隱秘卻也能聽個二三。

    李棲梧清了清嗓子，又命屋內的宮仆退下，周安陌將門闔上，守在了外頭。

    太后又雙手合十，向佛龕告了敬，李棲梧才扶着她起身，太后乾燥的掌心按在她手背，冰涼得好似將死的尾蛇。她行至榻前坐下，又拍拍李棲梧的手示意她坐在她身邊，才含笑開口道：「梧兒大了，人也挺拔了許多，那年哀家去山裏頭，梧兒才一丁點兒高，總愛和傅侯爺家的小公子玩耍。」

    她的話語停得意味深長。

    從先帝起，蜀郡便特赦不朝政，不上供，只為成全攝政王的自在山野，加上攝政王為保宗師安虞，着意隱瞞其後，李棲梧的郡主身份便並無許多人知曉，如今為行事方便，來了一個別院靜養歸來的小王爺，旁人倒可以瞞天過海，太后卻再清楚不過。

    李棲梧十五歲時便同傅小侯爺定了親，算日子，翻年年末便要過門。

    李棲梧吃不准太后的意思，垂了眼眸，想了想，才低聲道：「外頭的人都換了周將軍守着。」

    太后將念珠往桌上一擱，稍靜默了一刻，才道：「想來你已見過你皇嫂了。」頓了一頓又道：「她倒是肯賣哀家這個人情給你。」

    李棲梧抿了抿嘴：「皇后娘娘的人情賣與不賣，都是一樣的。」

    「皇后」同「皇嫂」一字之差，卻相距萬里。

    太后臉上沉謐的笑意漫開，又親近地握了她的手，道：「既你是這麼個態度，哀家也同你交個底兒，你要曉得，這萬里江山，終歸是姓李。」

    太后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如今朝中只識首輔而不識天子，若大皇子登位，怕只怕皇后外戚要隻手遮天。

    李棲梧頷首：「兒臣省得。」

    太后「唔」了一聲，又摩挲着她的手背，狀似不經意地提議：「我瞧着絕塵騎入了宮，若是絕塵騎能護主，便是再萬全不過了。」

    李棲梧聽懂了她的試探，心裏咯噔一下，又抬眼瞧了瞧太后慈愛的神色，才沉吟道：「兒臣想着，天子登位，若是能出動親兵十六衛護駕便是最好，不到萬不得已，絕塵騎不能動。」

    太后眉心一斂，又問道：「哦？」

    李棲梧抬眸，漆黑如墨的鳳眼直盯着太后，語氣至誠：「若絕塵騎護主上位，只怕日後於萬歲主子聖威無益。」

    一個「萬歲主子」的打算，便再明顯不過，蜀郡長康王一方絕無爭位之心。

    太后放下心來，嘴角的笑意真心實意地漾開，好半天才嘆了口氣，拍着她的手背，道：「好孩子。」

    李棲梧心裏卻似捂了一塊涼薄的石頭，想起纏綿病榻的爹命她上京前的囑咐，說她在蜀郡裏頭沒什麼規矩，進了京入了宮卻萬不一樣，在王府她可以喚父王作爹，於宮中卻切記要念一聲主子。

    太后見她默不作聲，又問道：「可曾見過蘭貴人？」

    李棲梧搖頭：「不曾。」

    太后道：「你且尋她去，若是哀家沒想錯，遺詔同十六衛，都在她手裏頭。」

    李棲梧頷首。

    太后捏了捏她的手，殷殷囑咐：「她性子生冷，輕易不與人交心，你可千萬同她多親近些。你能助她，便是助我李氏皇族，哀家同先帝，都念着你和你父王的好。」

    李棲梧抬眼瞧她，她說起「你父王」的時候，語調里半點波瀾也無，李棲梧心裏一動，想着不知該不該將父王病勢洶洶的消息回給她。

    她抬頭，太后卻闔了眼，倦倦然輕揉額角。李棲梧嘴唇一動，卻只起身告了退。

    一出沉悶的安壽殿，陽光便兜頭罩腦地撒了個滿懷，周安陌上前，李棲梧捏了她的手，遲來的冷汗終於涔涔地滲了出來。

    「王爺。」周安陌緊了緊她的掌心。

    李棲梧將她放開，偏偏頭：「去甘露殿。」

    「王爺要見蘭主子？」周安陌撥了一隊親衛跟着。

    「嗯。」李棲梧提腳往外頭走，走了幾步又頓了頓，回頭擰住好看的眉頭，輕聲問周安陌：「這個蘭主子，叫什麼？」

    「賀蘭玉歡。」周安陌想了想。

    「賀蘭一族？」李棲梧對着陽光眯了眯眼，唇角卻勾起散漫的笑意。

    「是。」周安陌見她的表情，有些不解。

    李棲梧用拳頭清雅地抵住下唇，斂了笑意，轉頭在她耳邊輕聲道：「前些年傅小侯爺同他父親去賀蘭縣收服流民，回來同我說那裏頭的姑娘個兒頂個兒的漂亮。」

    她說完，不顧愣住的周安陌，便負了手，轉身清清冷冷地對身後的一隊親兵一瞥示意，便當先走了出去。

    周安陌見她稍顯輕快地微微晃動的肩膀，遊山玩水一般隨意，似乎對前路的艱險毫無察覺的模樣，最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