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以動待敵

作品:《霸唐血途

    馬遂根本不是下棋。

    棋盤上的黑白二子,是一場攻防戰!

    步雲飛研究過一些歷史古籍,接觸過歷代兵書,當然,他並不是研究古代兵法,就像他研究佛教宗派一樣,都是出於考證史料的需要。所以,他對古代的兵書戰冊並不陌生,只是沒有在意那些兵書的實戰意義。

    馬遂擺出的棋局,完全不符合圍棋原則,行棋更是荒唐。剛才,步雲飛還以為馬遂是個圍棋俗手,甚至連俗手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個附庸風雅的愚手!

    可是,當馬遂說出「虎居於中,張翼而爭。蛇居兩端,向敵而蟠!」這句話時,步雲飛猛然醒悟。

    這句話原本出自於《握奇經》。《握奇經》是中國古代最早的兵書,相傳經文是黃帝手下大臣風后所著,故又稱《風后握奇經》。據傳,姜尚對《握奇經》加以引申,提出以天地風雲四陣為正,龍虎鳥蛇四陣為奇,四正四奇總為八陣的說法。漢武帝丞相公孫弘曾經對《握奇經》作註解,還附會有《握奇圖》。

    歷代兵將都將《握奇經》視為兵書的祖宗,加以膜拜。後人撰寫兵書,也要牽強附會到《握奇經》,以提升自己的權威性。不過,在步雲飛看來,那《握奇經》不過是記述道家學說的一篇小品文而已,與其說是兵書,不如說是以兵書為名,宣揚道家的自然觀。所謂四正四奇的說法,根本就不是在談兵法,而是在闡述道家對自然界運行規律的解釋。

    《握奇經》早已散失,《握奇圖》更是只存在於傳說中。只是在一些史籍中存留少數文字,只有三百多字,文字倒也優美,步雲飛可以倒背如流。

    「虎居於中,張翼而爭。蛇居兩端,向敵而蟠!」,步雲飛一直把這兩句話當做是道家陰陽相濟的比喻性解說,現在,卻被馬遂實實在在地擺在了棋盤上,棋盤上的黑子,正是「虎居於中,張翼而爭。」而白子卻是「蛇居兩端,向敵而蟠」。

    步雲飛大為驚訝,這兩句不着首尾的話,竟然是兩座戰陣的形象描述!在他眼中的道家言論,還真是兵書戰冊。

    步雲飛只記得《握奇經》的字句,根本就沒想到那些字句與戰爭有關,對那些字句的在實戰中的意義,更是不甚了了,雖然看明白了馬遂是在推演兵法,也是自覺無趣,不敢再言。

    那馬遂不再理睬步雲飛,只顧低着頭在棋盤上擺弄棋子。

    步雲飛心中嘆息,這位未來的馬大將軍,果然是個奇才,不僅思維敏捷,行事果決,而且,精通兵書戰冊,照這樣看來,這個馬遂將來出將入相,位列凌煙閣,卻也毫不奇怪。

    步雲飛也是無聊,見那馬遂只顧自己推演,便在一旁看着棋盤,棋盤上黑白二子密密麻麻,步雲飛也看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可除此之外,也無事可做,只得硬着頭皮看下去。

    不一會兒,馬遂一聲嘆息,把棋盤上的棋子全部抹乾淨。

    看來,這一場黑白對決,已然分出勝負。

    「誰贏了?」步雲飛問道。

    馬遂斜了步雲飛一眼:「你說呢?」

    步雲飛只得紅了臉,搖頭:「步某一介書生,哪裏看得懂陣法。」

    「能看出這是陣法,也算有點悟性!」馬遂鼻子一哼。

    馬遂的話里雖然透着譏諷,卻也有三分讚賞。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棋盤上的黑白二子是兩軍對壘,能看出來的,至少對讀過一些兵書戰冊,而且,還得有所精研,否則,眼睛裏看到的,只能是一片亂麻。

    步雲飛慌忙說道:「謝馬大人誇讚,請問……」

    馬遂擺擺手,制止了步雲飛的聒噪,又開始從頭擺弄棋子。

    步雲飛無奈,只得默不作聲看着馬遂擺弄。

    這一次,馬遂沒有擺出虎居於中蛇居兩端的陣勢,而是從左下角擺出黑子,右上角擺出白字,兩軍相向而對,各出奇兵,相互包抄。步雲飛看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看出點門道,原來馬遂是模擬兩軍隔岸對壘,相互爭渡,黑棋搶先渡河,白棋半渡而擊。步雲飛正看得起勁,那馬遂又是抬手一拂,抹掉了棋子。


    「怎麼抹掉了?」步雲飛問道。

    「勝負已分。」馬遂看也不看步雲飛,重新擺子。

    「勝負已分?」步雲飛一頭的霧水。

    馬遂也不搭話,繼續擺棋。一連擺了七八盤,步雲飛漸漸看出了門道。

    步雲飛對古代兵書戰冊不僅不陌生,反而是十分熟悉,很多兵書,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原因很簡單,這些古代兵書的作者,都是文學大家,如《孫子兵法》、《太公兵法》這些書,其實也就是短短數百字。往往是言簡意賅,文字優美,更是文學上難得的佳作。更為重要的是,古代兵書往往含有極其重要的史料價值,從中可以捕捉到作者所處年代的政治軍事信息。所以,作為歷史研究學者,必然要通讀古代兵書。

    而步雲飛主要研究的是唐史,而他研究唐史,有一個連他的恩師聶鴻遷都沒想到的獨門絕技——《武經總要》。

    《武經總要》是宋人所撰,但是,這本書基本上是沿襲了唐代的軍事政治策略。宋朝是在晚唐五代藩鎮割據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而事實上,唐代自中葉安史之亂後,國力大為衰弱,軍事技術停步不前,到了五代,更是天下大亂,技術上不僅沒有提升,反而比唐初落後。所以,宋人的武備,更多的是借鑑盛唐。因而,《武經總要》裏面,記載了大量唐代的信息。

    中國的軍事家,向來不是從純粹的軍事學來看待戰爭,而是將戰爭與政治捏合在一起。不戰而屈人之兵,所謂「不戰」,就是政治手段。所以,中國古代兵書裏面,記載了大量同時代的政治、經濟信息。

    而《武經總要》,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第一部全面記述軍事策略的鴻篇巨製,洋洋數萬言,全面記載了從戰爭準備到臨敵決勝的所有環節,包括兵制、後勤供應、民眾安撫、戰爭動員、外交策略、軍事技術等等幾乎凡是涉及戰爭的所有方面。如此一來,《武經總要》就成了記述唐代政治文化經濟的一部極其全面的史料。對唐史研究,很多都可以在這部書中找到佐證。

    步雲飛熟知《武經總要》,以前,他只是將這本書當史料看待,並沒有注意它的實戰意義。

    然而,馬遂在棋盤上反覆操演陣勢,步雲飛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武經總要》裏面的字句,與馬遂擺出的陣勢相互印證。步雲飛漸漸明白了那些字句的實戰意義。

    那不是紙上談兵,而是實際戰爭的詳盡描述。

    一連三天,馬遂都在棋盤上排兵佈陣,步雲飛則在一旁沉默觀看,一言不發,有的時候,馬遂斜眼看看步雲飛,只是一聲冷笑,滿臉的不屑。

    這也難怪,馬遂推演的陣法,不是尋常兵書所載的基本陣法,在唐代,最為流行的是李靖陣法,而馬遂推演的陣法,對李靖陣法有借鑑,但更多的,卻是他的自創。即便是受過訓練的軍人,也很難看懂馬遂擺出的陣法,像步雲飛這樣的窮書生,哪裏能看得懂其中的奧秘!在馬遂看來,步雲飛不過是外行看熱鬧。

    第四天,馬遂依舊擺開棋盤,一個人擺弄棋子,自說自話。

    步雲飛靠在炕頭上,冷眼旁觀。

    一連看了三天,步雲飛早已可以看懂陣法佈局形勢,當然也能看明白黑白雙方的輸贏勝負。

    棋盤上,馬遂用黑棋擺出的是車輪陣。所謂車輪陣,並不是說,以車作戰,而是說,當軍隊在平原作戰時,無險可守,部隊須且戰且走,如滾動的車輪一般,前後左右相互策應,前軍走,後軍守,左軍走,右軍守,每隔一段距離,前後左右走守轉換,如車輪一般旋轉。車輪陣是基本陣法,但很少有人敢於在實戰中採用,大多情況下,為將者是在無險可守的情況下,把車輪陣當做最後的救命稻草,而實戰中,車輪陣往往是百多勝少。其中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就是古代軍隊的機動性普遍極差,沒有機動性為保障,車輪根本轉不起來。

    而白棋採用的是雁形陣,前銳後張,集中精銳攻其一點,破壞車輪轉換。以雁行破車輪,確是恰如其分。而事實上,如果黑白二軍軍力相當,車輪陣根本不是雁行陣的對手。

    不過,馬遂一改車輪陣且戰且走基本態勢,將前後軍運動中的轉換,變成了原地轉換,如此一來,前軍戰,後軍歇,後軍戰,前軍歇,成了一隻原地打轉的齒輪,殺傷力猛然倍增,把一座臃腫笨拙的車輪,變成了一座絞肉機。銳利的雁行陣,在這座絞肉機面前,被磨破了頭,成了一堆血肉。

    馬遂將車輪陣如此修改,的確是一大創新。

    以棋盤上的態勢,白棋的雁行陣應該完敗。

    果然,馬遂抬手,就要抹掉棋子。

    「勝負未分,馬大人為何要抹掉棋子?」步雲飛冷不丁冒出一句。

    馬遂斜眼瞧了瞧步雲飛,嘴角一撇:「步先生,茶涼了。」那意思是,一邊涼快去。

    「以守待攻者強,以動待敵者亡!」步雲飛淡淡說道。

    馬遂的手定在棋盤上方,再也落不下去。



第115章 以動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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