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品:《僭禮

    鳳鳴三年一月,仍是凜冬,這一年雪下的很大,似乎在昭示着不平。

    德清宮正殿前的院落內種植了大片的青竹,生的很好,和它主人一樣挺拔,但在這場不尋常的的大雪下,美麗的蔥倩竿葉變成了瓊枝。雪中君子有時也會折了腰。

    江楚然倚靠在窗邊,如瀑墨發未束,平增幾分慵懶,三年了,她的五官漸漸展開,褪去了青稚,和先帝有六分相似,相比先帝的美艷,江楚然更多了三分柔情,眉如春山,眼中是帝王生就有的不動波瀾,卻偏長了一雙桃花眼,眼光瀲灩。

    懷裏躺着她養的狸奴,也和主人一樣懶懶散散,正舒服地打盹,白皙的手捧着手爐,指尖桃紅,身上披着玄色金絲繡龍樣式的大氅,她淡淡地望着,原是莊嚴的紅牆金瓦,都被覆了一層鵝白。

    「真是沒勁。」江楚然打了個哈欠。

    雲枝見她乏了,便上前問到:「陛下可要歇歇?」

    「不必了,馬上也該殿試了,許家的女君子成績怎麼樣?」江楚然對她擺擺手,將手爐放在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給風鈴順着毛,看起來興致缺缺。

    「回陛下的話,據青山宮探子來報,許家女郎去年秋天突染風寒,並未參加當年的秋闈。」

    江楚然一愣,不過旋即笑了笑:「正好,你派人將她叫到宮裏來,就說朕十分想念兒時玩伴。」

    「是。」

    相比王宮的平靜,丞相府這邊,姚朴略顯幾分惆悵,他身姿挺拔,立於雪中,一言不發地望着他親手種下的寒蘭,神情在雪的映襯下顯得陰鷙,主子不回屋,秋杳也只好在雪中陪着他。

    姚朴像是終於妥協,無奈開口:「秋杳,雪停了,請個花郎來吧。」

    秋杳看着姚朴的背影,竟覺得他有幾分落寞,聲音聽起來也不情願,好似痛苦。

    其實不用請花郎,她就能治,往年冬天也算溫和,這寒蘭還可勉強生存,但終究,這裏不是一年如春的江南,在寒氣殺人的北國,寒蘭還是不能養在室外的。

    「秋杳你退下吧。」姚朴開口道。

    「是。」

    姚朴走上前,彎腰,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將其中一枝已經枯萎的蘭花折下,對着蘭花自顧說道:「怎麼還養不好了?和我離了心了?」

    等秋杳再過來時,所有的蘭花都被折下,而大雪很快將那塊地覆蓋,好似從來一片空白。

    她敲了敲門:「家主,有羽信。」

    「進來。」

    姚朴接過信,秋杳本欲退下,便聽姚朴問到:「宮裏如何了?」

    「回家主,只是聽宮中大人說,陛下叫了許家的女君子。」

    「本相知道了。」

    秋杳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姚朴將羽信拆開,面上不動聲色,可手上的青筋卻顯示了主人此時的惱怒。他抬眼看到那些枯萎的蘭花,連同羽信,一起推到火盆中,燒了個乾淨,但淡淡的蘭香卻揮之不去,搞得姚朴心煩意亂。

    他揮揮衣袖,對外吩咐道:「備馬車,本相要進宮。」

    宮內,許慕跟在雲枝後面,心下有些不安,她與陛下年少時確實算是朋友,但那也是江楚然被確立為儲君之前的事。


    江楚然被立為儲君,姚朴也被先帝提拔為太傅,成了江楚然的老師,從那時起,她就再沒有被召進宮去過了,就算真有感情,之後的八年也該消磨殆盡了。

    不安,十分的不安

    「許小姐,陛下在裏面,奴不進去了。」雲枝看着她,面上帶着微笑。

    許慕點點頭,提着衣擺,跨步走了進去,走進內殿,隔着屏風,她隱約瞧見一道身影,忙不迭下跪,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頭:「民女拜見陛下,陛下萬歲千秋。」

    許慕只聽得一聲:「無需多禮,起來回話。」宛轉悅耳,朗如珠玉。

    「民女謝過陛下。」許慕站起來,恭恭敬敬地等着江楚然問話。

    江楚然隔着屏風問她:「朕聽說你染疾未參加秋闈,身體可好些了?」

    許慕在來時路上想了很多可能,她倒是想到了科舉的事,但想來更多的原因是因為她的家族,不過也沒關係,她彎了彎腰:「陛下掛念,民女已無恙。」

    簡單寒暄過後,江楚然也不含糊,直截了當地開口道:「朕初登皇位,身邊是人才缺缺,沒有參加秋闈不打緊,你大哥在朝為官,二哥在太醫署,家裏還有恩蔭待遇,朕打算封你個官噹噹,你,意下如何?」

    許慕對皇帝拋出的橄欖枝十分感興趣,畢竟下一次科舉還要等到兩年後,許家雖然在四大豪貴中排名第一,但江家畢竟是皇族,在政治權利上擁有絕對話語權,杜家是跟隨皇帝打天下建國後起來的,在軍事和朝中勢力上有一定優勢,李家是新起之秀,但因這皇帝的特意照拂,實力日壯,對許家都有些許威脅,所以她爹對她入朝為官的事十二分地上心,她是許家致勝的籌碼。

    但通過恩蔭入朝為官,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小官,專門給那些大士族的子弟打腫臉充胖子用的,她的眼光可高於此。

    「陛下,民女斗膽一問,要賞民女什麼官職?」

    許慕看不見裏面人的神情,只聽見低低地笑,她給的,絕對有誠意:「愛卿覺得青山宮鳳羽閣學士如何?」

    許慕瞳孔猛地一縮,倒不是因為這一聲「愛卿」,而是因為且不說內閣學士是從二品,正兒八經地高官,這青山宮鳳羽閣是什麼地方,青山宮,全國的情報中心,鳳羽閣,專管百官的中心機構,這是一個大且有實權的職位!

    許慕趕緊跪下:「民女惶恐,陛下,這不合禮制。」

    「愛卿,你只說你要是不要?」江楚然聲音帶着蠱惑。

    許慕知道江楚然已經將事情抬到了明面,她要許家給一個明確的態度,她的回答決定了許家的未來,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裏顯得清醒堅定,她一字一句道:「臣領旨謝恩。」

    江楚然知道她一定會答應:「殿試一過,你便隨新上任的官員一同上任。」

    畢竟這件事本來也不違背許家效忠皇帝的初心,只不過現在從以往的自稱一派,變成了和皇帝一隊的了。

    許慕拿着聖旨退出來時,剛好遇見正打算通報的姚朴,自古大臣無召不聽宣,目光落在他腰間的手牌瞬間明白,暗想:姚朴果真受寵,可隨意出入內宮的手牌也得了。

    姚朴瞥見許慕手中的物件,挑了挑眉:「許大人?」

    姚朴並不知江楚然給了她什麼官職,只能這樣稱呼。

    許慕本就看他不順眼,連正眼也不瞧他,冷哼一聲:「姚相,同朝為官,晦氣過頭。」

    姚朴當是沒聽見,皮笑肉不笑:「以後自是要多多關照。」

    許慕又一聲冷哼,頭也不回地走了。

    姚朴收回笑,暗想:這般性子還需磨練磨練。

    他扭過頭深深望了一眼德清宮內殿,目光似乎直接落到裏面的人身上,接着,姚朴收回目光,抬腿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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