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作品:《折春嬌

    後來順風順水地登上皇位,事事都有人謀劃托底,以至於劉執都快忘記自己少年時期有多麼不堪了。

    直至在那皇位上坐了二十年,發現身邊諸人都虛與委蛇,爭着搶着賣乖求榮時,他才驚覺諸事乏味,身邊竟沒一個真心之人。

    再往後活十年,夷族使者朝貢,為他獻來一群夷族女子。

    他抬眼望去,一眼相中了那個與他昔日皇后七八分相似的女人。

    自此,他才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早就愛上了林楚腰。

    什麼時候動了這份心思的呢?

    可能是他染上天花,只有林楚腰不怕死,沒日沒夜照料他的那次;可能是成親第二年,奪嫡初期,他被皇帝猜忌怨恨,心生懦弱幾欲尋死時,只有林楚腰站在他身邊,對他說:「林府和我,都在你的身後的那次。

    也有可能更早,是她尚在閨中卻將他綁架,逼他成婚的那次。

    反正,他早就愛上她了,只是他將這愛意藏得太深,瞞過了其他人,也瞞過了自己的心。

    他這一生,前半程由於出生低賤,不能肆意而活,一路上遭受不少冷眼。

    父親對他的疑心,愛人,甚至是奴僕對他的拋棄背叛,都曾讓他痛不欲生。

    於是年少時,當林府二小姐林柳給予他一點善意時,他便以為那是愛了。

    直至暮年他才想清,原來他真正愛的,只有林楚腰,只是明白這個道理時,已經太晚了。

    剛剛成親時,他對她是有過感激的,但是這些感激都消磨在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朝夕相處中。

    因為林楚腰和他想像的不一樣,她不夠聽他的話。

    登基第一年,他就想要這蜀國實權,這第一件事,便是罷黜朝中武官,且不願與夷族大動干戈,只需要對方每年按時朝貢即可,可是那些大臣主張動武,勸阻他的奏疏上了一本又一本。

    他們說,夷族兇猛,骨子裏貪婪好戰,如若不以幾場戰事將其趕至五十里外的河西之地,難保他們不會在百年之內再次南進,威脅到蜀國江山。

    劉執怒極了,一氣之下便要將這些朝中重臣全部處死,可是林楚腰偏偏要在這時阻礙他。

    她在冬日的雪夜裏跪了三天三夜,求他收回成命,她說,天下初定,根基尚且不穩,而這些老臣便是蜀國的根,若是處死他們,就相當於親手拔了蜀國的根。

    可他是皇帝啊,怎麼能怕林家,怎麼能因為一個女人的話就改變主意?於是他將她幽閉於長秋宮,那些大臣也通通被處死。

    再往後幾年,他將年少摯愛林柳接入宮中,封她為妃,林府不久後倒台,林楚腰也橫死。

    可他在那麼久以後才醒悟,才想起林楚腰的好。

    他人生的最後十年,蜀國便因太過重文輕武而導致軍事力量不夠,夷族愈發跋扈,屢屢進犯,於是他死在了蜀國大廈將傾之際。

    發現自己重生的時候,他是極為高興的,這一世重來,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只要林楚腰聽話,他便會把前世欠她的百倍千倍的還回去。

    可是,當他醒來的時候,這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明明前世是林楚腰將他綁架,兩人在荒郊野嶺外共度一天一夜,他被迫娶她為妻。可這一世怎麼變成了兩人被夷族綁架?

    而且林楚腰為什麼會先回了林府?她這時候不應該是很想嫁給他的嗎?

    本來他懷疑這件事與謝宵有關,偏偏謝宵當時傷的極重,又不像有假。

    那這一切,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

    劉執收回思緒,看着眼前一副紈絝子弟模樣的謝宵,知道他是裝的,眼眸又更陰沉了些。

    這個謝宵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上一世,要不是謝宵動了情,這蜀國天下在不在劉家手中都說不準。

    「既然如此,謝公子就請自便吧。」

    說完這句,劉執看都不看趙梁一眼,把他當作空氣,從他身邊掠過去。

    雖然劉執沒什麼實權,但好歹是個皇子,趙梁不敢得罪,當即也忘記要找什麼林府大小姐了,立馬屁顛屁顛地追了上去。

    等到這邊人都散了,謝宵才朝假山上方看了一眼,挑了挑眉,笑道:「人走了,可以出來了。」

    林楚腰站的地勢有些高,腳底下一堆崎嶇不平的碎石塊,謝宵見她稍微有些停頓,笑着嘆了口氣,自然而然地伸出一隻手。

    想要扶她?林楚腰有些猶豫。

    」怎麼?林小姐嫌謝某這手髒?「謝宵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漂亮的丹鳳眼微微上揚。

    「沒有。「林楚腰沒有辦法,只好向前探出手,但握住謝宵手的那一瞬間,她有些發怔,皺了皺眉。

    明明是個貴族子弟,可謝宵手心的繭為什麼會又厚又硬,粗糙成這個樣子?

    她小時候曾經摸過林為良的那雙大手,也是這般粗糙,只不過那並不奇怪,因為林為良自小便隨着祖父生活在遠離上京的邊境,那邊環境惡劣,常有夷族來犯,林為良也隨着軍隊作息排練,十多年如一日,手上長滿厚繭並不奇怪。


    但是這個謝宵,常年都生活在上京,過的是貴公子的日子,怎麼可能生出這麼厚的繭?

    難不成,他私下一直隨着舅舅去往邊關?

    林楚腰在地上穩了穩身子,鬆開手,想起剛剛劉執與他的對話,忍不住問道:「上次我刺你那一刀,你險些喪命?」

    「你關心我?」

    謝宵饒有興致地問她。

    他正對着陽光,眼睛微微眯着,漂亮得讓林楚腰有些心神劇顫。

    她穩了穩神,強擠出一個笑容,也抬眼看他:「當然,謝公子為我受傷,我要是不關心豈不是白瞎了你的好意。

    謝宵一笑,很快掩去眼眸中的失落,道:「喪命倒不至於,就是疼了好幾天。」

    林楚腰知道他在說謊。

    她後來才想起來,夷族之人天生狡詐,為了一招制敵,常在刀刃上下劇毒,夷族之毒過於兇險,縱使在半日之內服下解藥,也會使人身體受到極大損傷。

    可是在謝宵這,他只是輕飄飄一句話帶過。

    想到這層,林楚腰心裏湧起一種異樣的情緒。

    她想了想,不管謝宵是什麼意思,今日也得把話跟他說清楚,她思索片刻,沉聲道:「謝公子,我不是個隨便的女人,不喜歡和別的男人不清不楚,絕沒有白白占別人便宜的道理,若我有什麼可以幫上你的,請你直說。」

    謝宵眼神意味不明,像是要將她望穿,稍頓了一會兒,他牽着嘴角,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別有用心?」

    不知道為什麼,林楚腰總覺得他的笑容中有說不出的哀怨。

    「謝公子,難道不是嗎?現下太子式微,你三番兩次幫我,不是想將我林府拉入太子一黨?但是讓你失望了,我林氏一族沒有什麼大的願景,並不想被捲入這奪嫡之爭。」

    謝宵姨母謝慍貴為皇后,生下一子劉印被封為太子,但朝中局勢兇險,暫且還留在上京沒有前往封地的幾個皇子心懷鬼胎,常有異動。

    而且蜀帝已至暮年,在某些事的決策上已經開始有些昏庸,前些日子,居然因為太子犯下的一點小錯就有了改立太子的意思。

    作為太子一黨的謝宵拉攏林家也是在情理之中。

    」林楚腰。「謝宵突然喚她名字,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了,「林氏一族不願牽扯進奪嫡之爭,那你呢?」

    那你會幫劉執嗎?

    林楚腰有些茫然,不明白他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道:「謝公子說笑了,我是林氏的子孫,自然也不會去幫誰。」

    謝宵垂下頭,失笑般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她說的話。

    前年冬月,林楚腰隨母親去城隍廟上香,於廟中偶遇劉執,居然公然送上自己的貼身手帕,這一幕是很多人親眼所見的。

    去年春分當日,劉執在武場上不慎摔斷肋骨,林楚腰得知消息,全然忘記自己的身份,竟不管不顧地買通劉執府上小廝,探聽劉執病情。

    還有很多很多......

    這一樁樁一件件,並不是他想記得,而是不能忽略。

    心裏像是在滴血,但他沒有身份和資格,只能默默退守在一旁,尊重她的選擇。

    他本想在背後幫助她,期盼她得償所願嫁給劉執,但是半月前的事情又好像給了他希望。

    那日他於星夜從邊關回京,不曾想竟然遇到了她,當林楚腰告知劉執被她綁架至郊外時,他就明白了她的目的。

    不過是想嫁給劉執。

    那時候他心裏就已經做好打算了,不論林楚腰要他幫忙做什麼,他都會答應。

    只是林楚腰的話出乎他的意料。

    不知道她是擔憂這件事連累到林府還是.....

    真的已經不喜歡劉執了。

    謝宵眼睛微微有些亮色,「謝某確實是想拉攏林家,林小姐要是不願意也就算了。」末了,他又像是想到什麼,從懷裏掏出一根銀針:「那舞女若是裝暈,用這針紮下去,她必定轉醒。」

    這針來得可真是時候,林楚腰這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遲疑一秒便把針接了。

    感激道:「除了讓林府加入太子陣營以外,其他的事情凡是我能做到的,一定會幫你。」

    算算時日,謝宵就要隨舅舅遠去邊關,林楚腰突然想起,前世謝宵好像就是在這途中遇上了心愛的女子,才會有後來的自殺身亡。

    抱着一絲憐憫,林楚腰好心提醒道:」謝公子,此番去邊關,一定不要貪戀美色,切忌美色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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