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二十一)

作品:《兒女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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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熱的練兵開始了,漢生用苛刻的方式練兵,幾乎是完全襲承了江守一的做法,因為他深深地了解這麼做的好處,毫不誇張地講,那好像是被江守一刻在骨子裏的東西,漢生這一生的練兵方式,都深受江守一的影響。

    一排戰士吃不消了,很快就怨聲載道,漢生把自己所有的錢都拿出來,買大魚大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都買過來,頓頓改善伙食,飯桌可謂水陸雜陳。

    有時候,別的排的戰士都聞着味兒過來,看得直流口水,好傢夥!當兵這麼久,就沒見過這樣開伙的,他們找到劉老三,道「老三,憑什麼他們頓頓那麼吃!給你什麼好處了?」

    老三瞥了那人一眼,道「給我什麼好處?給我錢了!沒錢我他媽瘋了,給他們做那麼好?」

    熟人來找一排人,道「真他媽羨慕你們,頓頓吃得比團長都好,我們他媽連點油星都見不着」

    一排人罵道「光說老子吃得好,不說老子練多狠?你他媽在一排練練試試,練不死你」

    就這麼着,一排戰士的怨氣,被漢生「吃」下去一大半,漢生這種練兵方法,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已經有不少人來告狀了,說他動搖了「別人」的軍心,江守一漠然不語,他對這事一直睜一眼閉一眼。

    同時,漢生的錢,也被「吃」得乾乾淨淨,沒錢他就厚着臉皮找江守一借,就算漢生來借錢,江守一也從沒責怪他大搞特殊,正因為知道漢生在幹什麼,所以解囊也從不廢話。

    有一天,漢生在隊列里轉,盯着晉陽的後背,看了很久,身後總有雙眼睛,晉陽很不舒服地回頭看看漢生,漢生皺眉道「幹嘛!隊列里亂動!」晉陽趕緊站好,他現在在漢生面前,也像個綿羊似的。

    漢生發現晉陽有點頷胸,繞到晉陽面前,皺眉道「我說……你這個背,就不能不勾着啊?還有……」他伸手點點晉陽的胸脯,道「……你這個胸,就不能挺直啊?」眾人都笑了。

    晉陽委屈地一笑,道「排長,我胖啊,我壯啊,你讓我繃成你這樣,我不行」,說完,他連連搖頭。

    漢生手摸摸下巴,道「為什麼不行?」

    晉陽道「我繃着就渾身難受」

    漢生抱着手,道「那就好辦了,繃的時間長了,就不難受了」

    晉陽急忙道「別了吧,我真的不行,硬繃要繃出病了」

    漢生道「我說你行,你就行,病了我賠你,從今天開始,每天站這兒挺一個鐘頭,什麼時候挺直了,什麼時候結束」

    晉陽連聲道「我真的不行啊排長!」

    漢生道「不行也給我繃着,全身用勁兒挺」

    晉陽又要說什麼,漢生抬手壓住他話頭,道「命令」

    而後,晉陽日復一日,在超負荷的訓練結束之後,仍要像個新兵一樣,繃一個鐘頭軍姿,回到排房,一夥戰友不免調侃他幾句,晉陽皺着眉頭沉吟道「我現在一聽『命令』這倆字兒,就他媽渾身一抖」

    漢生上任沒多久,一排的大名就打出去了,人家送這個排一個外號,叫「地主老排」,這個排的兵,吃得紅光滿面,練得身板子一個比一個硬,出去都橫着走。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高樹勛攜師北上,跋涉之後,在張家口城外安營紮寨,此刻的張家口,已經是千人萬馬,眾軍雲集,馮玉祥那些舊部,競相響應抗日號召,率部趕赴,與此同時,從熱河潰散而來的幾萬地方部隊,也結束了一盤散沙的混亂狀態,群起而來,集聚張垣,經過一番倉促的準備,一支自「九一八事變」以來規模最龐大、熱情最高漲的抗戰大軍——抗日同盟軍,正式宣告誕生。

    江守一帶着漢生,前往張家口大校場,參加了「察哈爾民眾禦侮救亡大會」,馮玉祥慷慨激昂的聲音,遠遠地,在幾萬軍民頭頂上空散播開來,馮隨即通電全國,舉國震動,人們終於聽到了那渴盼已久的聲音,終於有人站在高處,立起一面大旗,為抗日救國振臂吶喊了!

    無數的賀電、賀信,從民國的四面八方,像雪片一樣飛往張垣:

    「兩萬健兒,服從鈞座指揮,前驅殺敵,赴湯蹈火,義所不辭!」

    「奉先總理之遺教,振革命之精神,捍衛疆域,視死如歸!」

    「察哈爾父老子弟,組織自衛軍,誓死追隨馮總司令」

    「馮總司令,堅毅卓絕,夙為抗日戰士及全國民眾所信仰!」

    「盼我公長驅關外,痛飲黃龍」

    「頭顱猶在,熱血可濺,誓從公後,一雪前恥!」

    「整我師旅,還我河山,全國人民,誓為後盾!」

    「破內奸之企圖,挫外寇之凶焰,拯我民族,救我國家!」

    「追隨馮總司令之後,重整義旗,抗日救國,誓死不變!」

    「精誠團結,互相提攜,摒棄內爭,共御外侮!」……

    大會結束,張家口街頭鬧哄哄的,有好多人在遊行、貼發傳單,烏煙瘴氣,漢生撿了張傳單看,什麼「國民黨賣國可恥」啊、「與萬惡的國民黨作戰」啊,要「一片紅」啊的,江守一道「扔掉」

    漢生聽令扔掉,問道「這些人要幹什麼啊?」

    江守一道「你管打你的仗,這些事,少問」

    漢生確實沒心思理會這些,他乾巴巴吭了兩聲,忽然轉頭,道「營長,我想請個假」

    江守一問道「去哪兒?」

    漢生支吾了一下,又撓撓頭,不太好出口。

    江守一道「去找馮司令?」

    漢生搖搖頭,道「呃……不是,嗯……」

    江守一不滿道「吞吞吐吐的!」

    漢生道「營長……你知道……我當兵前,有個老相好……」

    江守一忽然露出百年難見的笑容,道「你剛當兵時候才多大,就有老相好了?」

    漢生憨笑道「到現在嘛,也算老相好了,滿洲事變那年,我從大連回來,只見過她一面,到現在,又快兩年沒見了」

    江守一道「部隊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開進,你晚上十二點前必須歸隊,快去快回」

    漢生一立正,高興地喊道「是」,他轉身直奔段宅。

    和上次一樣,為了避開段宅上下的「重重阻礙」,漢生從一院角翻身潛入,跳跳閃閃,躲開了幾個傭人,輕車熟路地來到靈璵屋外,正要進門,忽然聽到屋裏對話聲音,忙縮身牆角。

    只聽靈璵道「煩不煩呀,我不嫁,要嫁你嫁吧」

    向華沒好氣的聲音,道「放肆!誰給撐的腰?現在敢跟你爹這麼說話?」

    靈璵氣沖沖道「誰給的腰?淑文給的腰!」,漢生知道,楊淑文,靈璵的後媽,向華的繼室,就是上次在大連舞廳里向華帶在身旁的那個少婦。

    向華氣道「淑文?這也是你叫的?跟你媽也這麼說話!」

    淑文的聲音,連連勸和道「她這麼叫挺好的,是我叫她這麼叫的」

    向華道「你也跟她站一邊兒去了?怎麼啦!現在全家就涮我一個?」

    淑文道「誰涮你了,這不是兩廂情願的事嘛,她不樂意你就別逼她了」

    向華道「不逼她就反了天了」

    淑文道「其實我看漢生那小伙子挺不錯的,跟靈璵又登對……」

    向華打斷道「絕對不行!她跟那個混小子能把天捅開!」

    靈璵急道「為什麼!」

    向華道「為什麼?我還要問你呢!在你大爺家裏,稍一放鬆,他就敢偷偷摸摸,不干正經事兒,前年來了張家口,又溜門又鑽縫兒的,怎嘛,我家沒有大門啊?這叫什麼玩意兒啊!阿貓阿狗!你瞧你看上的人,是個正經東西嗎!」漢生在窗下捂嘴偷笑。

    靈璵愣道「你怎麼知道的?」

    向華道「呸!我說出來都害臊!你以為你能瞞住誰啊?」

    靈璵羞怯道「我們……又沒幹什麼……」

    向華道「沒幹什麼幹嘛不走大門,啊?不是,聽你意思,你還想幹什麼啊?背着父母私會,啊?姑娘家家,一點不知道羞!」

    靈璵道「那……我下次讓他走大門嘛……」

    向華氣憤道「還有下次?!家裏來了一回賊,還想來第二回,我不同意!」


    靈璵急道「你幹嘛老這麼說他!」

    向華道「不是嗎?歷來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經過誰了啊?還一而再,再而三,偷偷跑到我家來,勾搭我閨女,這人就心術不正!」

    靈璵的哭聲響起。

    淑文連聲道「哎呀,你瞧你那個嘴,你可少說兩句吧……靈璵不哭了,不哭了啊,你爸刀子嘴豆腐心,也是為你好」

    靈璵嗚咽道「什麼為我好!」

    向華道「我問你,你家飯桌上擺了一盤好菜,要是阿貓阿狗過來,趁你不注意,這兒也叼一口,那兒也叼一塊,你怎麼辦!不打死它就不錯了,還連盤子一起端給它吃啊?」

    淑文不滿道「嘖,你看你打的這些比方!」

    靈璵抽泣道「我又不是菜,他也不是阿貓阿狗!」

    向華道「反正我不同意!嫁誰都行!不能嫁他!」

    腳步聲響,門開,向華大步走遠,過了會兒,淑文小步從屋裏追出來。

    漢生抻腦袋看他們都消失了,這才出來,一閃影兒,鑽進靈璵屋裏。

    靈璵眼睛瞪得大大的,起身衝上來緊緊抱住漢生,罵道「你混蛋不混蛋!扔下一句話,又讓我傻等你兩年!」

    漢生道「哪有兩年,明明一年五個月」

    靈璵抬起頭,臉上淚痕猶在,道「我們說話,你都聽到了?」

    漢生點頭道「嗯,聽着了,你都能上烈女傳了!」

    靈璵狠狠捶漢生一拳,道「你有良心沒有啊!」

    漢生疼道「哎喲,你都把我良心捶碎了」

    靈璵忽然道「你怎麼到這了!」

    漢生皮道「我怎麼到這?聽你口氣,現在不怎麼歡迎阿貓阿狗來吃菜了啊」

    靈璵搖搖漢生肩膀,急道「我說正經的呢!北面那麼緊張,你是不是來打仗的!」

    漢生點點頭,意氣風發道「我要用日本鬼子的血染紅察哈爾」

    靈璵盯着漢生平整的軍裝,發了會兒呆,突然轉身坐到床上,腦袋倚着繡簾和床框。

    漢生坐到靈璵邊上,流里流氣倚過去,道「親一口」

    靈璵躲開漢生,道「什麼時候了,你能不能正經點!」

    漢生湊得更近了,道「什麼時候也不能不吃飯啊,尤其還是一盤好菜」

    靈璵推開漢生,愁道「煩死了」

    漢生道「我都不煩,你煩什麼」

    靈璵眉頭緊鎖,道「我一想打仗,就想你會不會炸斷個胳膊腿什麼的,我害怕」

    漢生戲謔道「怎麼,炸斷胳膊腿,就不跟我了?」

    靈璵急道「你放……」

    漢生銜接道「屁」,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靈璵「噗嗤」笑了,道「你全須全尾的,我爸都不答應,你要少個胳膊腿,你娶我還有戲嗎?」

    漢生道「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靈璵笑道「我願意,又能怎麼樣」

    漢生道「我帶你私奔啊」

    靈璵道「沒腿怎麼私奔啊?」

    漢生道「用手跑啊」

    靈璵道「手也沒了呢?」

    漢生沉思道「腿也沒了……手也沒了……那我就成了一顆球了,你抱着我跑啊」

    靈璵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完抬起頭,白漢生一眼,道「沒正經!」

    漢生厚着臉湊上來,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親一口」

    靈璵用手擋住漢生的嘴,道「你最好能讓我真的放心!你全須全尾回來,娶我還稍微有點希望!」

    漢生道「我要全須全尾回來,不娶你了怎麼辦」

    靈璵卡住漢生脖子,狠道「我看你敢!」

    漢生嗆咳兩聲,忙道「不敢不敢」

    靈璵鬆了手,道「反正我定了,我爸愛答應不答應,我都嫁給你,可有個前提」

    漢生疑問道「全須全尾?」

    靈璵嚴肅道「還不夠!你必須一點傷都不能有!」

    漢生連聲道「放心吧放心」,他突然撲上來,把靈璵壓倒在床,抱着靈璵親,靈璵躲了兩下,沒躲開,被摁得死死的,她就像一把濕柴一樣,有可燃的屬性,卻拒絕被點燃,可再濕的柴,也怕最兇猛的火,漢生太熱烈了,他本身就是一團不滅之火,很快,靈璵也被點燃了,燒了起來。

    稍晚的時候,漢生準備離開,靈璵抱着漢生,流淚道「你可千萬不要有什麼事啊」

    漢生道「我一身本領,能有什麼事,你放心好了」

    靈璵小聲道「你打的時候,稍微往後躲點,別往前沖」

    漢生道「要都這麼想,乾脆後隊變前隊,跑了算了」

    靈璵抱着漢生更緊了,輕聲道「你平安回來,我帶你見我爸」

    漢生認真問道「你爸能答應嗎?」

    靈璵道「他不答應,我就說我有你孩子了,你看這行不行?」

    漢生瞥靈璵一眼,道「褲子都不脫,幾輩子能有孩子」

    靈璵打漢生一下,道「假的嘛,騙他的」

    漢生豎起大拇指,道「高明」

    靈璵有點得意,道「是吧?」

    漢生道「是吧屁呀,我十四五歲就不信這話了,你爸四五十歲他能信?」

    靈璵沉思道「那我再想辦法,不過,你一定要當我爸爸的面娶我,不能偷偷把我娶走」

    漢生道「明白,這就跟過繼寶貝似的!要手續齊全嘛!」

    靈璵鬆開手,催促道「你快去吧,別遲到了」

    漢生伸嘴過來,道「再來一口」

    靈璵輕輕碰了一下漢生嘴唇,道「快走吧,出去小心點」,漢生點點頭,正要走,靈璵突然道「等下!」,她飛快地跑到自己桌前,拉開抽屜,拿出張一千元的票子,裝到一個小絹布袋子中,那袋子正反面繡着兩朵豐潤的荷花兒,靈璵跑回來塞給漢生,道「給你的兵加餐」

    漢生看了兩眼,揣兜里,道「我怎麼報答你啊」

    靈璵道「你打仗時候往後撤撤就算報答我」

    漢生很認真道「行,我讓他們沖」

    靈璵打漢生一下,道「你騙我,快走吧」

    漢生飛快地親靈璵一下,閃身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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