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章 少年游2

作品:《皇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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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兆年其實很想問皇兄一句:你也是父皇的兒子,難道就不想當皇帝嗎?因為母親說了,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而權力無人不嚮往。不僅皇子,那些宗室、大臣、武將,不知哪個就懷着狼子野心,你必須時時提防。

    他當然不會直接問出口,但不用他問,閒聊時皇兄就不經意地表明了態度。他說:「當皇帝有什麼好,每天看不完的摺子、理不盡的國家大事,根本無暇顧及自身喜好。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碰,身負重擔如履薄冰,簡直比囚徒還不如。」

    皇兄的愛好就是舞槍弄棒,他還一直遊說兆年習武強身。但自從他練劍戳了自己胳膊之後,母親就禁止他再碰那些危險的兵器,不掩對皇兄這個不入流的愛好的鄙夷。入學後郡王佈置的課業很重,兆年每天完成老師的要求免於責罰都勉強,更沒有時間去練武。

    楊末當時也在場,調侃道:「當皇帝可以後宮三千,美女無數,左右擁抱享盡齊人之福。」

    皇兄說:「不當皇帝也可以三妻四妾,要那麼多做什麼?女人麻煩死了。而且多未必好,你看父皇,明明只愛貴妃,宮中卻還有那麼多女子等着他垂青。於那些女子,一生幸福就此斷送,如何不怨憎?於貴妃,明明與父皇兩情相悅,卻不得不與眾佳麗同承雨露,如何不嫉妒?後宮女子怨憎嫉妒,如何安寧?這不是自找麻煩麼。要我說,父皇就該只娶貴妃一個,生下兆年立為太子,就什麼麻煩都沒有了。」

    兆年聽他的話略感意外。母親在宮中一向人緣口碑不佳,因為她的專房之寵,因為她的古怪脾氣,還有傳聞的妒悍狠毒。他也知道,母親對皇兄這個有些許可能與他爭皇位的存在是敵視的,如果不是因為淑妃,也許她會對皇兄下手。他沒有料到皇兄會為母親開脫,他這麼一說,好似母親的悍妒專寵都是理所當然合情合理的。

    楊末嗤道:「當了皇帝還只娶一個,怎麼可能?別說皇帝了,滿朝文武除了我爹爹,還有誰是一夫一妻不納姬妾?男人都好色得要命。」

    兆言紅了臉爭辯:「既然有一夫一妻的將軍,為何不能有一夫一妻的皇帝?」

    「你又不是皇帝,如何替別人誇口?」楊末轉向兆年,「以後你做了皇帝,會只娶皇后一個嗎?」

    兆年有點不好意思,老實回答:「我不知道。」問一個七歲的孩子這種問題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兆言爭辯道:「我是不能替別人擔保,但我自己肯定能做到。親王宗室里也沒有隻娶一位妻室的吧?我就來做這第一人!」

    楊末笑話他:「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良人,誰能嫁給你定是三生修來的福氣,能得你一心一意對待,不必與其他女子爭寵。」

    兆言紅着臉扭開頭,小聲道:「那當然……你才知道……」

    「那……以後我生個女兒嫁給你,你做我女婿吧?輩分也正合適,表兄妹親上加親。」

    兆年眼看着皇兄微紅的面頰由紅變紫、由紫變青、青里透出黑氣來:「誰要當你女婿啊!你、你……你才十五歲就想當丈母娘,想太多了吧!還不如先想想到哪裏去找一個願意娶你的傻瓜!沒人要你怎麼生得出女兒來!」

    楊末聽慣了他說自己嫁不出去,也不生氣,捏着下巴道:「也對,就算我立馬生出女兒來,也比你小十幾歲。等我女兒長大成人,你都過了而立之年了,這麼老的女婿我可不想要。」她忽然轉過頭來,沖兆年嘿嘿一笑:「兆年就不同了,比我女兒大個小十來歲,成婚時二十五六正好。男子到這個年歲,成熟穩重疼惜妻子,又不會太老,正是我理想的佳婿。兆年,你願不願意做我女婿呀?」

    兆言的臉色還是青黑青黑,潑她冷水:「兆年以後當了皇帝,三千佳麗各式美人隨他挑選。就憑你這長相,生出來的女兒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楊末的外貌七分肖父、三分像母。楊公相貌英偉,十足的男兒氣概,但五官放到女兒臉上,就有點不太符合時下女子以纖秀弱質為美的風氣了,再加上她堪稱粗魯的行為舉止,實在和美人兩字相去甚遠。

    楊末不以為忤:「我雖然不美,但我娘親年輕時可是名動京城的大美人。人說這父子母女相貌隔代相承,我女兒將來肯定長得像外婆,我還不一定捨得讓她幽居深宮仰人鼻息和一群女子爭寵鬥豔呢。」

    楊公夫婦的軼聞韻事,兆年也聽說過。楊夫人本是朝中一員六品小吏之女,少年失怙家道中落,雖有絕色姿容,但養在深閨無人識。不巧上巳遊春時被一名親王和宰相之子同時看中,兩人為她爭得頭破血流,多次於鬧市聚眾相鬥,傳得人盡皆知。

    楊夫人也是一名奇女子,身在閨中卻有豪俠之風,兩名高門子弟皆不入眼,反而對恰巧回京述職、路遇二紈絝當街鬥毆、將他們一起拿下押送京兆府問罪的楊公芳心暗許,更效仿紅拂、文君,夜奔楊公驛館,自薦枕席互許終身。

    這事算是當時的一則艷聞,傳遍街巷,有褒有貶。楊公祖上出身草莽,家風豪邁,並未因此而薄待夫人,事後明媒正娶,雖平步青雲官拜大將軍,卻終生未曾納妾,與夫人舉案齊眉恩愛白頭,共育下六子二女。時至今日,也就成了一段風流佳話。

    楊夫人兆年在宮宴上見過,她雖然年華不再兩鬢染霜,也是一位美貌優雅的老婦人,比她的小女兒強過太多。他的臉蛋紅通通的:「相貌只是其次,要看她脾性像不像你。」

    楊末追問:「脾氣沒聽說會隔代傳承,我的女兒當然像我。」

    「那我就不要了。」

    一直黑着臉的兆言終於聽到舒心話,噗地一聲噴笑出來。楊末有點惱怒:「你什麼意思啊?」

    兆年道:「你的女兒如果像你一樣心性跳脫不喜拘束,怎麼會喜歡呆在後宮這種無趣壓抑的地方,成日只盼着君王臨幸?她一定不會高興。我既然不能讓她高興,又何必耽誤她,不如讓她嫁給更喜歡的人、過更高興的日子。」

    楊末有點驚訝,拍拍他的腦袋:「看不出來你人這么小,想法倒像個大人似的。如果你不是個三宮六院的皇帝,我一定把女兒嫁給你。」

    兆年害羞地低下頭。他很少被人誇獎,母親和郡王從來只會訓斥,斥責他不夠聰慧、學得太慢、辜負他們的殷切期望,即使他七歲已經把別的孩子十幾歲的功課都學完,他們也只會覺得他完全可以表現得更好。

    「不過現在……我的小女婿,反正你未來妻子還沒出生,你不用急着太快長大,還是先跟丈母娘我去御花園抓麻雀吧!」

    兆年被她拉着,既興奮又害怕,兆言在末尾殿後,三個人鬼鬼祟祟地鑽出奉華宮,去御花園裏調皮搗蛋。

    運氣很不好的是,三人剛抓了五隻麻雀,因為楊末和兆言又鬥狠比賽誰爬樹爬得高,在樹頂上被遠處值巡的金吾衛將士發現,以為皇宮裏進了飛賊刺客,一大群手執刀槍弓箭全副武裝的士兵湧進御花園抓賊,三個搗蛋鬼自然無所遁形,被押去見金吾衛的長官。

    抓麻雀的主力是楊末和兆言,兆年負責替他們看管已經到手的獵物。五隻麻雀已經讓他疲於應付,他一緊張,麻雀翅膀脫了手,只剩系住鳥爪的細線綁在手裏,五隻麻雀在他頭頂上撲稜稜地掙扎撲騰,掉了他一頭鳥毛,那模樣實在狼狽滑稽。


    不過三個人看着身穿甲冑的金吾衛將領向他們走過來,都笑不出來了。

    楊末有六個哥哥,都繼承楊公衣缽,武藝精湛志在疆場。前四個哥哥已年長成家,跟隨楊公駐守邊防;六郎七郎尚年輕,留在京中歷練,任職於金吾衛。

    六郎七郎是孿生兄弟,身條長相別無二致,官職位階也一樣,都是禁衛參軍。但二人性格迥異,六郎沉穩嚴肅,七郎飛揚跳脫,是楊末兆言在宮中橫行無忌的得力幫凶,所以即使是與他們不算熟稔的兆年,看神態舉止也能輕易將二人區分開來。

    此刻他一看到那張年輕英俊但和淮陰郡王打他手板時一樣刻板沉鬱的臉時,心裏就替楊末和皇兄捏了一把汗。

    這種狀況下,六郎還不忘向滿頭鳥毛的兆年行了一禮,再轉向另一邊低着頭神色鬼祟尷尬的兩人。

    「六哥。」

    「師、師父。」

    兆言好武,藉淑妃向皇帝請求一名可時常出入宮禁的武將為師。兆年想,皇兄原本中意的師父應是七郎或者楊末,能縱容甚至陪他一起玩鬧搗蛋的。但淑妃眼睛雪亮,豈不知他如意算盤,向皇帝舉薦了古板嚴苛的六郎,兆言在他手下不知吃了多少苦頭。除了皇帝和淑妃,就屬六郎最製得住他。

    六郎沉聲問:「你們倆又在搞什麼名堂?自己胡鬧也就罷了,還帶壞越王!」

    楊末抬頭嘻嘻一笑:「六哥,我在跟燕王殿下切磋武藝呢。」

    「切磋武藝需要爬到樹上去抓鳥嗎?」

    「我們這次比的是輕功,麻雀靈活,抓它最能考驗輕身功夫。越王殿下是我們特地請來當裁判的,以一炷香內誰抓到的麻雀多定輸贏。不信你問殿下,是不是這樣?」

    真能胡扯啊……兆年心想,避開六郎的眼光。說謊不好,出賣朋友也不好,還是以沉默代替回答吧。

    六郎顯然不會相信她的鬼話,也沒追問,只說:「原來如此。那你們比得如何?燕王輕功可有精進?」

    「有有有,當然有。不過進步空間還大得很,以後可以經常切磋,嘿嘿。」

    六郎問兆言:「殿下呢?與末兒切磋可有受益?願意再與她切磋麼?」

    兆言戰戰兢兢地回答:「受益良多……姨母武功深得大將軍真傳,五歲即開始練武,功底深厚,兆言能與她過招,求之不得……」

    「好,那你倆就繼續切磋一番輕功吧。」

    「呃?」兩個搗蛋鬼錯愕地面面相覷,「怎、怎麼切磋?」

    「繞御花園十周,半刻鐘為限,後到或時限內未完成者判輸,再罰十周。」

    「十周!半刻鐘!」楊末叫了起來,「六哥,你想玩死我們呀?」

    御花園東西一里、南北半里,一周約有二里,十周二十里,半刻鐘內跑到,就算騎馬都得一路疾馳,何況是人。

    六郎虎下臉:「比不比?不比就去淑妃那裏領罪吧,我管不了你們。」

    一聽淑妃兩人都泄氣了:「比就比,大不了直接跑二十周。」

    六郎又轉向兆年道:「越王殿下,這個裁判還是由你來當,務必公正公平,不得徇私。」

    兆年覺得他有點陰險,這不是挑撥他和皇兄他們的關係嗎,想要拒絕:「我……」

    六郎搶先道:「越王是有大志向、大抱負的人,如果連公正無私都做不到,將來如何能擔大任?這點事對殿下來說應該很容易吧。」

    太壞了,這人太壞了。以前被淮陰郡王打手心訓得眼淚汪汪時,兆年總羨慕皇兄可以拜武將為師,學自己喜歡的東西,現在看來當弟子的日子都不好過。

    六郎還給了他一個計時沙漏:「這一漏恰好是一分,十五漏之後定勝負。」

    兆年無言地接過沙漏,倒扣於石桌上,就見楊末和兆言像脫韁的野馬一般躥了出去。

    繞御花園一周回來,二人齊頭並進不分勝負。兆年看了一眼沙漏,第二漏恰好一半。往後氣力不繼只會越來越慢,按這個速度肯定無法合格。兆年攏起手喊道:「皇兄再快點!」

    兩人一陣風似的從他面前掠過,也不知聽到了沒有。

    四五周之後,二人腳步明顯變緩,氣息不穩。女兒家體力上的弱勢也顯現出來,兆言搶到楊末前頭。六郎沖楊末大喊:「末兒,你不至於連個十三歲的小毛孩都比不過吧,還敢和哥哥我叫板?」

    兆年覺得有些奇怪,看了六郎一眼。他樂呵呵地盯着比試的妹妹和徒弟,面露得色。楊末聽兄長此言,提氣向前追去;兆言自然不甘被她超過,也奮力狂奔。

    比到第八周,時間已經到了,兆年拿起沙漏想叫他們停下,被六郎擺手制止,讓他們一直跑完預定的十周才結束。

    最後一周時,兆言已領先楊末三丈之遙,但他不知為何突然變慢,最後關頭被她超過,輸了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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