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很早就患上了老年性記憶障礙，也就是你們常說的老年痴呆。兩年前，她病情加重，每天都會跑到學校門口，傻乎乎的等我放學。」

    「那時我還在承光娛樂，手裏很多項目，也關係着很多人的生活和未來，所以即便再擔心她，也只能請保姆來照顧。」

    「但我心裏一直很愧疚，一直都是...」

    「直到某天，我聽保姆說老人家認識了一個年輕人，對方好像剛剛失戀，找不到工作，每天就在學校門口瞎轉悠。」

    「好像是在緬懷和前女友的青春時光...挺傻的不是嗎？」

    莫雲說到這裏忽然笑了笑，只是笑容不達眼底。

    他淡淡瞥了陸曉月一眼，繼續說道：「一來二去，我母親便和那個年輕人熟悉了。清醒的時候會張羅着幫他相親，糊塗的時候...就會把他當成『兒子』。」

    「他倆的活動範圍也不僅僅是學校了，有時候會一起去菜場，有時候會到對方家裏做客，有時候乾脆報個夕陽紅一日游，滿城裏到處溜達。」

    「不瞞兩位，剛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我很生氣...」

    「質疑那個年輕人的目的，嫉妒我母親對他的好...因為我母親哪怕在清醒的時候都會念叨着『小陳』，好像他成了她真正的兒子。」

    「我很憤怒地找到他，大聲讓他離我母親遠一些，還說了『你回去孝敬你自己媽』這樣的話。」

    「然後...」

    「他紅着眼睛對我說，他早就沒了媽媽，他只想再體會一下被媽媽當成寶的感覺...」

    「他還說，他前女友的家人總是嫌棄他是單親家庭，可他也不想這樣的，他比誰都希望自己還有媽媽...」

    莫總監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會議室也一時陷入沉默。

    不一會兒，一陣抽泣聲響起。

    莫雲看了看眼紅紅的凌墨，後者無辜聳肩，接着兩人便齊刷刷地望向正抹着眼淚的老張。

    「抱歉，我這人太容易共情了...」老張很不好意思的說道。

    「......」

    兩位「奇蹟的時代」再次無奈對視一眼。

    心更軟了怎麼辦...

    「陸小姐...」

    莫雲看向陸曉月，似有些好奇的問道：「你對單親家庭怎麼看？」

    「我...」

    陸曉月愣了愣，她不太明白這位莫總監的意圖，只好迎着那反着光的鏡片輕聲道：「老張也是單親家庭。」

    「嗯，我父母年輕時候就離婚了。」老張附和着點頭，還感嘆着：「小月父母對我很不錯，根本不在意我的原生家庭。」

    「嗯...」陸曉月勉強笑了笑。

    她心裏忽然隱隱有種不安，卻不知因何而來。

    凌墨的臉色更冷了，莫雲也眯了眯眼睛：「那你運氣不錯。」

    他接着說道：「但那個年輕人卻很可憐，因為我當時根本不信任他。」

    「無論他說的如何煽情，無論他的眼神多麼真誠，但我卻對他說的半個字都不信。」

    「或許因為我見過太多人了吧，也明白人性最經不起考驗。一個幼兒為了一口零食都會故意表現的很乖，更何況家境一般的無業游民？」

    「直到有一天，我母親躲着保姆偷偷跑出家門...她好像病的更厲害了，沒帶身份證，沒帶定位器，甚至連小陳都沒聯繫，如同人間蒸發一樣。」

    「我很着急，報了警，找了朋友，最後也找到了小陳。」

    「那天下着暴雨，警察毫無辦法，朋友們更早早放棄，只有我和小陳在雨里跑了一夜。」

    「很幸運的是，我母親最後被小陳找到了，在離我家五公里的一座橋上，那是她和我父親初遇的地方...」

    「我不知道她一個人是怎麼過去的，也更想不通，小陳是如何能找到那個地方的。」

    「那晚雨下得太大了，他倆叫不到車，小陳就把自己的外套給我母親披着，然後背着她一路走了回去。」

    「等我到家時，我看見小陳渾身都濕透了，兩隻手都在打着哆嗦，卻還是笑着聽老人家絮絮叨叨，一邊還幫她洗着腳。」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在我心裏就是親弟弟了。」

    莫雲的聲音頓了頓，輕飄飄瞥了某人一眼：「沒有人可以欺負的親弟弟。」

    陸曉月沒注意那一縷寒光，反而是老張低聲問道：「那您母親後來...」

    「去世了，一年前走的。」

    莫總監抿了口濃茶，眼鏡上頓時染了一層氤氳，聲音也更輕了：「臨走之前她倒是認出我了，但也記得那個叫小陳的年輕人，可能在她心裏，無論是否清醒，小陳都已經是她的兒子了吧。」

    老張沉默片刻，嘆息道：「您節哀順變...」

    「謝謝。」

    莫雲看出了他眼中的真誠，想了想，便拿出手機，在某個高管群里快速打了【有內鬼，計劃取消】幾個字。

    無視聊天框裏的滿屏問號，他接着說道：「母親去世之後，我本想喊小陳來承光上班，因為他喜歡寫東西，雖然那時候寫的很爛...但讓我沒想到的是，一個完全不對口的專業文憑，竟讓他在小熊貓面試成功，而且實習期沒過就當上了主管。」

    「我以為他被人包養了...」

    莫總監看了凌墨一眼，後者先得意地挺了挺胸，又很惋惜地嘆了口氣。

    「他的性格也很容易被別人欺負，於是我就答應了小王總的邀請，跟着一起來到小熊貓。卻沒想到，最後我卻抱上了他的大腿。」

    「原來如此...」老張點點頭，又不解道：「安風老師剛開始並不會寫東西嗎？我以為他年少時就已經驚艷眾人了...」

    「他當然會寫，只是大家都不懂他而已！」凌墨臉不紅氣不喘地大聲狡辯。

    莫雲沒辦法昧着良心幫腔，只能笑道：「我們最先認可的是他那天馬行空的想法，但現在他忽然開竅了，對小熊貓而言更是一件好事。」

    說着他還幽幽一嘆：「不愧是川都大學文學系，人才濟濟啊。」

    話音剛落，老張就很神奇地看向自家女友：「那和小月豈不是校友？」

    「......」

    陸曉月沒說話。

    她正低着頭，緊緊咬着嘴唇，臉色有些蒼白。

    同樣姓陳，同樣兩年前失戀，同樣的單親家庭，同樣的學校和專業...

    她很希望這只是巧合，也希望莫雲和凌墨眼裏的敵意都是錯覺。

    可她心裏卻止不住的慌亂，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要從嗓子眼蹦了出來。

    而就在這時，會議室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有人在笑，有人在鬧，有人大聲喊着「陳老師」，還有人放肆吹着口哨。

    設計部一向放浪形骸，但陸曉月還是第一次感到這麼熱鬧。

    她莫名想起了青春校園時代，似乎也有那麼一個男孩，在眾人的嬉鬧聲中，推開了教室的門。

    炙熱的陽光下，那個大男孩迎着眾人好奇與傾慕的目光，一步步朝她走近，也仿佛走進了她的心裏。

    這樣想着，會議室的門也恰在此時被緩緩推開。

    耀眼的燈光下，那個早已褪去青澀的男人伴隨着驚嘆聲，一步步朝她走近，卻掐滅了她最後的幻想。

    「你們好，我是陳希。」

    他輕聲說道。

    仍如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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