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走神

作品:《我的孩子不可能考2分

    過道上有人經過,明燦藉機向側邊邁了一步,站到芮以晴身後,不再與池瀟面對面。

    她的表情看着冷靜,心裏的激流卻沒那麼容易徹底平息。

    池曜和池瀟兩個人擺在她面前,無疑是後者更像淼淼的爸爸。

    令人在意的是,他們倆都姓池,細究長相也有點相似,明燦自然聯想到池曜有個堂哥,有可能就是池瀟。

    明燦現在的聯姻對象是池曜,如果他倆真是堂兄弟,難不成她的聯姻對象後來換成了池瀟?

    這未免太荒唐了

    正走着神,耳邊忽然響起挺激動一聲:「老程!」

    喊人的是許嘉筠。明燦恍然回神,隔着十來米,看到她們剛才找了半天的程修遠終於出現。

    那是個小麥色皮膚,瘦瘦高高,戴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很好相處的清秀男生。

    程修遠撥開人群走到她們跟前,看到池瀟也在,他有些詫異,先問了聲「學長好」,再和許嘉筠說話:「好巧啊。你來a大怎麼不跟我說聲?」

    許嘉筠:「只是聽講座而已,又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程修遠:「你不知道這場講座就是我們學院辦的嗎?」

    許嘉筠能不知道嗎?還不就是想矜持一點,假裝偶遇。

    好在程修遠的直男癌還不算無藥可救,得知許嘉筠她們仨沒搶到票,只能站着聽講座,他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票,遞給許嘉筠:「我的票給你,還有我舍友,他今天臨時有事來不了,你同學可以坐他的位置」

    說到這,他忽然住了口。

    草率了——

    兩個座位,三個女生,這該怎麼安排?

    明燦三人面面相覷。

    如果只有兩張票,她們仨寧願一起站着。

    正欲開口婉拒,身旁忽然有人遞了第三張票出來。

    那人不聲不響,一副懶得說話的樣子。

    捏票的手修長、冷白,指甲修得圓整,指骨似竹節峭峻。

    眾人皆愣住,芮以晴最快反應過來,笑嘻嘻接過池瀟的票:「謝謝學長,改天請你吃食堂。」

    在場所有人,屬程修遠和池瀟最熟,他是池瀟直系學弟,專業上偶有交流,印象中這位學神學長永遠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僻,別提讓他捨己為人了,想從他嘴裏多摳出兩個字都難。

    程修遠一臉活久見,目光在池瀟和芮以晴身上走了兩個來回。

    明燦:「講座快開始了,別在這杵着啦。」

    她們三個女生都不是靦腆的性子,大大方方接受了男生的好意,走進座席區找空位坐下了。

    明燦坐在中間,左手邊的芮以晴越過她揶揄右邊的許嘉筠:「我看程修遠對你挺好的嘛,一上來就把票給你,不像普通朋友哦。」

    許嘉筠聳聳肩:「他就是個爛好人,對誰都這麼好。」

    芮以晴:「是嗎」

    許嘉筠:「倒是池瀟學長,我經常在你們學校論壇刷到討論他的帖子,都說他超級高冷不近人情,和他告白的女生就像去南極走了一圈,真的南極好歹還有企鵝可以看,他連眼神都不會給一個可是他剛才把票給你誒!說實話我都嚇了一跳,你們關係這麼好啊?」

    芮以晴有自知之明,她和池瀟就是點頭之交,還是只有她一個人點頭的那種。

    「他的票不是專門給我的啦,只是我厚臉皮先伸手拿了而已。」芮以晴想了想,接着說道,「我覺得是因為明燦,明燦以前在我們高中可是校花,很出名的,池瀟學長說不定早就認識她,剛才他還主動和明燦握手呢,這待遇」

    沉默許久的明燦突然猛拍了芮以晴一下:「胡說八道,我和他根本不熟!」

    芮以晴被她拍得「嘶」了聲:「不熟就不熟,你這麼激動幹嘛?」

    明燦撇嘴,氣焰矮下來:「我哪有激動。」

    這時,報告廳燈光變暗,主講人登台,講座正式開始了。

    四下漸漸安靜,明燦從包里翻出平板,打開筆記軟件,握着電容筆做筆記。

    全英文的講座,明燦聽起來沒什麼壓力,電容筆刷刷地在類紙膜上摩擦,記下一串串專業名詞。

    許嘉筠帶了筆電,剛開始也裝模作樣地做了會兒筆記,不過十分鐘,台上頭髮花白的教授便對她不再有吸引力,她的目光一寸寸往右邊歪去,落向過道上的某人。

    明燦今天聽得也不是太專注。

    她絕不是容易受旁人影響的人,然而,此時此刻,發現許嘉筠在走神,她似乎是想瞧瞧這傢伙在看什麼,目光便也跟着往右邊飄去。

    過道上,沒座位的學生席地而坐,程修遠膝上放着一台筆電,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兩個女同學,看起來是找他請教問題的。從這個角度望過去,程修遠像被女孩子包圍了,他的臉被遮住,不知現在是什麼表情。

    許嘉筠手搭在筆電上,輕輕攥了起來。

    她已經不再是高中時候那個,因為他的熱心和善意,就覺得自己在他心裏與眾不同的小姑娘了。

    同樣的好意,他可以給予很多人,同樣的好朋友,他也可以有很多個。

    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明燦在心裏替許嘉筠默默嘆了口氣,目光離開程修遠,飄到坐在他後兩級台階上的某人。

    這位哥

    仿佛自帶一塊凡人不可踏足的引力場,周圍三步之內人跡罕至,窄而擁擠的過道都給他坐出了一種神台般的空曠感。

    空曠不代表荒涼,若把視野拉大了看,有意無意圍在他附近的人其實不少。

    明燦的視線,無意中也成了其中一員。

    和報告廳里大部分學生一樣,池瀟肩上掛着電腦包,筆電打開擱在膝上,微弓着身,敲擊鍵盤的聲音匯入噼里啪啦的洪流。

    他兩條腿閒散地屈着,腿長到讓人覺得上帝造人竟能如此豪氣。

    頭頂冷光打下來,照出他眉弓深刻折角,鼻樑料峭,沒有一絲多餘走筆,鼻尖偏左的地方似乎有一顆淺痣,然而理智告訴明燦,她不可能隔着這麼遠的距離看到他鼻尖長了顆痣。

    「呼——」芮以晴貼着明燦耳朵吹了口氣,「火山,你在瞅誰呢?」

    明燦癢得縮起脖子:「我誰也沒瞅,別鬧。」

    芮以晴手伸過來,敲了兩下明燦的平板:「真的?」

    明燦低頭,看到平板畫布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凌亂的「池」字。

    芮以晴:「不用狡辯,學長那麼帥,淺淺花痴一下很正常。」

    明燦才懶得狡辯。

    她執起電容筆,咔咔咔橫切豎劈,把那個「池」字給砍碎了。


    芮以晴:

    「他哪裏惹到你了?」

    「沒有。」明燦一筆帶過,瞭眼前方講台,「認真聽講啦。」

    芮以晴覺得明燦今天怪怪的,情緒總是莫名起伏又莫名平復,說要認真聽講吧,可是沒過一會兒,她的目光又游離向別處,電容筆在平板上滯澀地滑動,帶出幾個扭曲符號,好像在隔空戳着什麼人。

    明燦現在的心情很複雜。

    即便不太情願,她也不得不承認——

    這個名叫池瀟的,看起來實在不像個智障。

    從講座開始到現在,他除了聽講就是敲電腦,神情嚴肅、冷靜,心無旁騖,沒有任何多餘的小動作,每一根頭髮絲都透着理工學神的氣質。

    明燦試圖找出破綻。

    未曾想,盯人家久了,她自己倒成了破綻。

    在一個倉促瞬間。

    池瀟出乎意料地抬起眼,冷調的琥珀色眸子,正對上明燦視線。

    如隕星撞上探測器,看不見的火花迸濺,明燦大腦空白了一剎。

    若是其他偷偷打量池瀟的女生,這一刻一定會慌亂地錯開視線,佯裝什麼也沒發生。但明燦不是尋常女生,她才不會被逼退,對視就對視,誰怕誰?

    兩道目光坦坦蕩蕩地交匯,女孩的眼睛烏黑,淡定中帶着一絲與生俱來的倨傲,但不會讓人覺得被冒犯,就像沒有人會嫌一顆華貴的鑽石過於璀璨刺傷了他的眼。

    明燦毫不掩飾目光中的探究,池瀟對這樣的端量也習以為常。

    對視持續時間不長,兩人在同一時刻,非常默契地錯開視線。

    明燦由此,更確信這位哥是個聰明人。他眼風正,目無流視,腦子不好使的人難有這樣的氣勢。

    兒子數學不好的鍋看來是甩不出去了。

    明燦嘆了口氣,腦子裏亂糟糟地想着事兒,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看到來電顯示,她眼皮跳了下,連忙接起電話,貼在耳邊壓低聲音說:「喂,淼淼?」

    手機里傳來明淼清亮的童聲:「媽媽,我到子皓家啦,你在幹什麼呀?」

    明燦心說我在瞅你爸呢,嘴上回答道:「我在聽講座。」

    淼淼那邊的環境很嘈雜,時不時傳來小朋友的笑聲,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媽媽,子皓家的游泳池真的超級大,旁邊還種了好多棗樹,我們等會要一起去摘棗吃!」

    明燦看了眼左右,悄聲道:「哇,這麼好玩呀。」

    淼淼:「你聲音好小對了,媽媽,子皓家好眼熟哦,我總覺得以前好像來過」

    「別墅都長得差不多啦。」明燦說道,「你好好玩,我現在不方便說話,晚點再打電話給你。」

    淼淼:「好噠,媽媽你認真聽講座吧,再見!」

    電話掛斷後,許嘉筠問明燦:「是你那個漂亮的小表弟嗎?」

    明燦:「你怎麼知道,聽見他聲音了?」

    許嘉筠笑:「我猜的。聽你的語氣就知道是在和小朋友說話,嗓子掐得那麼細那麼軟,聽得我都掉雞皮疙瘩。」

    明燦:「有嗎?我自己都沒感覺。」

    「有。」芮以晴也跳出來作證,「你剛才說話超嗲的,嚇死我了。」

    明燦:「那你膽子挺小的。」

    一場講座聽得七零八落,結束時滿堂掌聲,明燦心虛地跟着拍了兩下手,收拾東西起身。

    芮以晴學生會有事,許嘉筠要去找程修遠聊天,走出報告廳後,明燦變成孤家寡人,慢悠悠地順着人流往外踱。

    未至日暮時分,天色還亮。

    明燦攏了攏外套,踩着落葉穿過校道,停在一棵高大的懸鈴木下等許嘉筠出來一起回學校。

    校道上行人絡繹不絕,成片的自行車烏壓壓駛過,明燦在其中看到一個邊騎車邊打開電腦寫代碼的奇葩,唇角微微抽動了下。

    從報告廳湧出的學生撤退後,校道寬鬆了些。深秋的冷風帶着枯葉打卷,愈發蕭索的景色里,忽然走出兩個極出挑的人。

    其中一個是池瀟。離開有暖氣的室內,他衛衣外面套了件黑色夾克,廓形硬挺,襯得人更高挑利落,信步走來,途徑他的風都顯得疏闊。

    池瀟身旁還有個女生,瓜子臉,柳葉眼,身材纖穠合度,樣貌氣質俱佳,背着lv米色托特包,邊走邊笑着和池瀟說話,看起來也是剛聽完講座,與他結伴退場。

    明燦想起不久前許嘉筠嘴裏的池瀟——高冷不近人情,靠近他的女生就像走進了南極——那這個女生是怎麼回事?

    不必說,應該就是高嶺之花身邊非比尋常的那個例外。

    他們沒有並行多久,走到校道邊上就分開。

    女生朝池瀟揮手告別,往南邊去了。

    明燦仍舊站在樹下,眼皮微微耷拉,神色冷淡地望着這一切。

    未來很可能是她孩子爸爸的男生,現在身邊有個疑似女友。就算明燦現在和池瀟不熟,看到這種劇情,她也不可能高興到哪兒去。

    當然,明燦不至於就因為知道了他是孩子爸爸就對他產生佔有欲。在她眼裏,現在是現在,未來是未來,兩碼事,不必混為一談,現在的池瀟做什麼都是他的自由。

    一陣斜風颳過,樹隙間落下顫動的光影。

    校道對面,池瀟單手抄兜,邁步橫穿過來。

    明燦雖然沒有和他面對面,但兩人相距不遠,且都看到了對方,出於禮貌,明燦在池瀟走到最近處的時候,轉過去淡淡問了聲「學長好」。

    原以為他會當做沒看見,至多對她點一下頭,畢竟剛才和那個女生告別的時候,他也只是抬了下下巴,拽得要死。

    沒想到,池瀟踏上路牙子,竟直接停在明燦身邊,淡聲問她:「等人?」

    「嗯。」

    明燦跺了跺腳活動身體,眼睛盯着地上骨碌碌滾動的枯葉。

    片刻後,她輕描淡寫地打聽了句:「剛才那個女生是學長的女朋友嗎?」

    明燦的想法很簡單,問清楚人家現在是什麼情況,她心裏有個底就行。

    池瀟轉眸看她,不假思索:「不是。她是我爸故交兼合作方的女兒,我和她因為家裏的緣故有些接觸,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剛才講座結束偶然碰到,順路一起走出來而已,同行路程不超過五十米。」

    明燦聽見這一串話,莫名啞然了下。

    她張了張唇,茫然道:「我隨便問一句,你解釋那麼多幹什麼?」

    又一陣冷風從面前的校道蕭索而過。

    池瀟垂眸看着明燦,語氣被空氣浸得發涼,不咸不淡道:「因為我天生話多。」

    明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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