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向她發出了交易邀請,但是

    「如果你的手上沒有拿着刀。」姜黎平靜地看着路鳴澤,「那你會很容易死在刀下。」

    路鳴澤同樣安靜地回視着她,語氣輕描淡寫:

    「你需要擔心這個嗎?只要你開口,會有很多人樂意替你拿刀。」

    「就像美人魚為了王子甘心變成人類,你現在找回了在乎的人,就不願意為他退居後方嗎。」

    「呵。」

    姜黎胸腔發出一聲氣音,似是在笑,「我應該是那種會向女巫許願把王子變成魚的壞傢伙吧。」

    「你會嗎?」路鳴澤反問,「如果你真的是這樣的人,剛才就該對我的提議動心了。」

    小魔鬼說着聳了聳肩:「他要是知道你替他拒絕了多麼誘人的邀請」

    「他自己也會拒絕的。」她這麼肯定道。

    他聞言只是不屑地嗤笑,一個魔鬼自然是打心眼裏瞧不起人類的。

    「但你既然說是交易。」姜黎忽視了他的嘲諷,「那麼該我問你了,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喔,別擔心,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東西。」

    小魔鬼露出一個萬分純良的微笑,

    「你想,一個人類還能拿什麼來和魔鬼做交易呢?」

    「我要你的」他孩子氣地比了個手/槍的姿勢,瞄準她的心臟,

    「——靈魂。」

    姜黎並不算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着靈魂的說法,儘管現在看來,她自己的能力,以及那個疑似夏彌鬼魂的幻覺都不太支持她的觀念,不過人總是對自己認知外的東西持懷疑態度的。

    「你要知道,這和我給哥哥提供的交易條件都差不多了,我對你可真好。」小魔鬼沾沾自喜,

    「當然啦,因為哥哥是我親愛的大客戶,所以他每次只需要交易給我1/4的靈魂就可以了,但如果是你,我會一次性收取一整個。」

    「那這個交易聽上去我很虧啊,還沒有享受到你說的那些東西,我就會先死掉。」姜黎挑眉。

    「別拒絕得那麼快嘛。」

    路鳴澤吹了一下指尖不存在的硝煙,又搖了搖手指,

    「你讀過浮士德和梅菲斯特的故事嗎?就和浮士德一樣,你要支付代價的時候是在你真正的死亡之後,等到那時,你要心甘情願地把靈魂交給我。」

    「但也就是說,你完全可以無憂無慮地過完這一生。」路鳴澤幽深的眸子注視着她。

    「聽上去很不錯。」

    姜黎輕笑,可莫名的,路鳴澤知道那只是假象,她之後沉默良久,注視着車窗上雨水蜿蜒而下,織成一張密集的水網。

    路鳴澤同樣看向了窗外的街市雨景,在這樣的暴雨里,一切都顯得蕭條,然而小魔鬼只是輕輕打了個響指,那些本來黯淡的燈在他們經過時一盞盞亮了起來,溫暖的光照亮了她的側臉:

    「我明白了,你並不拒絕出賣自己的靈魂,只是看起來,我提供的東西並不能打動你。」

    在這樣的環境下,小魔鬼的金瞳被鍍上一層赤色,無數象徵着相親相愛的人們團聚的燈火在他的眼中搖曳:

    「告訴我,姜黎,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呢?」

    「我想要的」

    透過雨幕的暖色光線斑駁又朦朧地落在姜黎手心,她握拳,卻什麼也沒有捏住。

    就在路鳴澤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姜黎輕輕地說:

    「幸福如果真的要對我追求的東西下一個定義,那麼我想要的是幸福。」

    「」

    聽到這個要求,路鳴澤搖了搖頭,「你可真會給我出難題。」

    「不可以嗎?」姜黎反而笑了。

    「這個不在魔鬼的交易清單上。」他遺憾地嘆息,「誰會用靈魂向魔鬼祈求幸福呢?那要多傻多絕望啊。」

    「是因為你也沒有嗎?」她問他。

    「是啊。」路鳴澤低聲道,「因為王不需要。」

    「那就交易給我一顆不再會渴求這東西的心,如何?」她的話語步步緊逼。

    「我做不到。」

    路鳴澤很少說這種話,但他現在直白地拒絕了她,

    「你的要求,即使是龍王之心,也做不到。」

    真的會有東西孤零零地存活於世間,卻不會感到悲傷與孤獨嗎?倘若擁有強大的力量,就可以避免這一點嗎?

    如果這樣,那為何黑王會選擇創造白王?為何它在擎天銅柱上釘死背叛的白王后,會痛苦地吼叫着飛往天頂最高處,再直墜入海底最深處,往返七次?又為何四大君主的王座上都是雙生子?

    青銅與火之王,康斯坦丁和諾頓雙雙死於失去兄弟的怒火,大地與山之王,芬里厄選擇不去吞噬姐姐耶夢加得來成就海拉,耶夢加得潛伏在人類身邊觀察模仿他們的情感,最終也因此殞命,那是它們的弱點,若非如此,渺小的人類要如何才能擊殺遠比他們強大千百倍的龍王?

    這個世界的規則是,龍族成王需要捨棄多餘的脆弱情感,但不需要的東西,未必不渴望。

    「那聽上去我們的交易破裂了。」姜黎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就像她並不在意這件事。

    「你之前不是和哥哥說過,你並不覺得自己現在不幸福嗎?」路鳴澤無甚感情地問着,「難道你那是在騙我的笨蛋哥哥嗎?」

    「你到底偷聽了多少事情?」

    她回憶了一下自己是什麼時候和路明非聊過這種東西,無奈搖頭,

    「你也知道,人類總是很擅長欺騙自己的路鳴澤,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存在,也完全不信你。」

    他只是冷笑了一聲。

    「但人不可能永遠偽裝起來,他們需要一個可以交流的對象,哪怕對方是個危險人物也一樣。」

    姜黎抬手抹去窗玻璃上的霧氣,雨勢似乎開始減弱了,儘管這裏只是她的夢,


    「我不是一個足夠堅強的人我也會很貪心。」

    路鳴澤沒有回應她的話,他把自己斜着攤平在後座上,雙手放在腦後支着,面上若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總覺得我今天虧大了,陪你閒聊了這麼久,還沒談成交易。」

    「會有很多人把靈魂給你做交易嗎?」

    「一部分吧,像你這麼固執的也有。」路鳴澤淡淡地說着,

    「但一個從來不出賣自己靈魂的人,當然常常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是嗎?原來魔鬼也會讀人類的文學作品。」

    「我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

    路鳴澤之後的語氣幾乎稱得上篤定,「你會後悔的,但我不會有第二次好心了。」

    姜黎看向這個舒展身體佔了她身邊大半車座位的男孩,冷不丁地出言詢問:

    「路鳴澤,你為什麼會想要我的靈魂?」

    路鳴澤面無表情,也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過了許久才輕輕哼了一聲:

    「那是很有價值的東西你不知道的,有很多東西在覬覦着它。」

    他的一雙黃金瞳看向她,仿佛立於頂端,冷酷無情,又帶着傲慢的命令:

    「但既然你不願意給我,那就給我把它留好了。」

    *

    路明非開車都開得要睡着了,他今天和楚子航生死時速幾小時,本來就累得要死,奈何師兄受了點傷,他也不好意思讓他來當司機,姜黎和楚子航吵了一架又好像和好了,但那之後還是沒人說話,車上的空氣有點沉悶,路明非不太習慣這種氛圍。

    「停車。」

    就在他神遊天外,全靠肌肉記憶駕駛的時候,身邊楚子航冷冰冰的命令讓他打了個激靈,他一腳踩在剎車上,慣性往前讓他被安全帶猛勒了一下。

    「怎,怎麼了?」

    路明非茫然地問,他看見楚子航雷厲風行地下了車,然後淋着雨走到後面拉開了姜黎那邊的車門。

    壞了,楚子航剛才的語氣和臉色讓路明非心裏直犯嘀咕,他心想師兄應該不是那么小氣記仇的人吧,總不能是吵完架越想越氣然後終於怒火攻心忍不住要拉姜黎下車當街鬥毆以解心頭之悶?那他要攔着他嗎?問題是自己也攔不住吧,可是不攔着好像又很對不起姜黎,也不知道自己一個廢柴加上受傷的她能不能按住暴走的楚子航

    「?」

    楚子航疑惑的視線隔着車窗與偷偷打量的路明非對上,

    「你怎麼愣着?下來搭把手,把傘帶上。」

    路明非這才又看了眼周圍的環境,他們車停的地方附近有點百業蕭索的意思,沒什麼店家,只有一間網吧的燈牌在雨幕里亮着昏暗的光,他恍然,自己剛才差點開過地方了

    這裏是卡塞爾在g市的一間安全屋,網吧只是面上的掩護。

    「哦哦哦來了來了。」

    路明非一骨碌從車上爬了下來,他撐着大傘高舉到楚子航頭頂幫他擋雨,就這麼一會兒,師兄的身上差點都被淋透了,雨水順着他的眼睫滴落,他安靜地看着車內的人。

    「啊睡着了。」路明非放輕了聲音,「要叫醒她嗎?」

    楚子航搖了搖頭,他脫下自己濕透的外套遞給路明非,彎腰把姜黎從座位上抱了出來,小心地避開了她受傷的地方。

    她臉色蒼白,指尖冰涼,在閉上眼睛不作聲響的時候,姜黎整個人的存在感簡直低到可怕,像是和所有人隔着層看不見的障礙,路明非順手幫她把凌亂搭在脖頸間的黑髮給理整齊了,他們的動作都很輕,一直到他們和網吧的前台對完暗號,平日警覺的她不知為何也沒有醒。三人回到了卡塞爾在各大城市專門為執行官準備的安全屋裏休整,楚子航把她放在床上,轉身去搜尋起安全屋裏必備的後勤物資來。

    當姜黎再次醒來時,她聽到了輕微的金屬磕碰聲,鼻尖是淡淡的消毒水和藥味,她恍惚了一下之前發生了什麼,別是被誰送進醫院了,她是不是該趕緊銷毀證據逃跑才對。

    她頭疼地想起身,被一隻手按了下去,楚子航一如既往冷淡的熟悉聲音從身側傳來:

    「不是醫院,安全。」

    姜黎把自己重新埋進柔軟的被子裏,長舒一口氣,放空地看着天花板,幾秒後,她視線再度聚焦到邊上的兩人身上,路明非盤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擺着個刻有卡塞爾校徽的金屬箱子,他在從裏面翻找些什麼。

    楚子航在她的床邊搬了個凳子,姜黎嘴角有些抽搐,因為他邊上還擺了一托盤染血的酒精棉球,這人正對着一面落地鏡,拿着持針鉗慢慢縫合手臂上的傷口,面不改色像一名精準的外科醫生,他在塗藥扎繃帶這種事情上是一把好手。

    但姜黎敢打包票,這位猛男絕對沒給自己打麻藥。

    當她醒的時候,他給自己做的小手術已經在收尾了,楚子航很快剪斷了三角針後的縫合線,緊繃的肌肉稍微放鬆下來,他把手頭的東西一齊放在托盤裏,重新看向姜黎:

    「醒了就起來吧,幫你縫下傷。」

    「」姜黎苦着張臉,「我覺得不縫也能好。」

    「會留疤的啦。」路明非表示不贊同。

    「你用言靈幫我治一下吧。」姜黎拿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

    「那個是透支生命力的現在又不是什麼戰場上的緊急情況,還是慢慢養比較好。」路明非很無奈,

    「姜黎你怕疼的話可以打麻藥啊,又不是非要像師兄那樣硬撐的。」

    「我也不喜歡麻藥,而且打針也很疼。」

    姜黎閉上眼睛,雙手胸口合十,安詳地選擇了逃避現實。

    路明非捧着幾根一次性注射器過來了:「沒辦法啊,誰讓你受傷了呢,喏,破傷風和狂犬病疫苗,師兄剛才已經打過了。」

    「我覺得我命很硬,不打也沒事的。」姜黎埋在被子裏悶悶地說,她不喜歡打針。

    楚子航和路明非無聲地對了個眼神,屋子裏一時變得很安靜,正當她有些奇怪想偷偷看一眼的時候,姜黎只覺得被子下的手上一涼,緊接着一股尖銳的痛意從大臂傳來,楚子航完全罔顧她的意見,不由分說地直接捋起袖子給她肌肉注射了一針疫苗,那動作之爽快利落仿佛在拔刀砍龍王。

    她猛地嘶一聲,罵了他兩句壞東西,不痛不癢,楚子航丟掉已經沒用的注射器,單手接住她揮過來的拳頭,十分沒有同伴愛地評價:

    「怕疼下次就別受傷。」

    路明非倒是很懂眼色地給她剝了塊巧克力上貢,姜黎嚼着黑巧含糊不清地說還是小路同學好,他嘿嘿笑了兩聲,說學院那邊體恤她這次任務的傷損,給他們休了很久的帶薪病假,她可以放心留在這裏或者跟他們回老家好好養傷。

    然後路明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把手機掏出來晃了晃,帶着笑意跟姜黎說:

    「對了,過幾天有人要來探病。」

    「誰?」

    「繪梨衣和象龜兄弟倆,他們來國內旅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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