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作品:《固倫純愨公主

    容淖心頭狂跳,步履凌亂趕進內殿。

    沒有預想中的頭破血流,人事不省。

    三進千工鎏金精雕拔步床里,通貴人傳出的躁怒嘶吼一聲蓋過一聲,「滾!滾出去,我不剪!芳佃,你也要學隔牆那個,變着法來噁心我,分我的福氣嗎!」

    中氣十足。

    容淖餘光瞥見床下散落的半截金鑲玉葫蘆指套,隱約猜到什麼,娥眉一舒,腳下發軟,脫力滑坐在床前地坪。

    「噯公主,當心。」嘠珞與忍冬齊齊驚呼。

    拔步床裏面罵人的動靜一窒,一道人影迅速竄出來,嘴裏還喊着容淖未序齒排輩時的乳名。

    「姬蘭!是不是摔傷了,臉色竟如此難看!哪裏疼,快告訴額娘。」通貴人一腳踢上床頭欄杆,痛得眉頭直打結,還硬是踉蹌撲到容淖面前,雙臂張開,護崽母雞似的倉倉皇皇把人納入懷中。

    「地上鋪着軟毯,我沒摔傷,額娘別擔心。」容淖幾乎被通貴人大力錮得喘不過氣來,儘量放平嗓音,「聽宮女說您被垂脊蹲獸砸傷,可有大礙?」

    「你是為了趕來見我才冒冒失失跌倒的?」聽見女兒關切自己,通貴人第一反應不是溫暖熨帖,而是猛地扳正容淖的肩,讓她直視自己,憤怒質問。

    「這些年我千百次的教導你,你是我唯一留住的骨肉,也是我活這一世的寄託,就算讓我為你身死鋪路我也在所不惜,但你絕對不能再出任何差池,你為什麼不聽?」

    曾經艷冠群芳,佔盡帝寵的女人,此刻珠鬟歪斜,宮裝褶皺,畢生光彩被重重宮闈打磨得了無痕跡,猶如困獸,張牙舞爪,不過是為了掩飾脆弱驚惶甚至是恐懼。

    「額娘」容淖想去拉她的手安撫,被她暴躁拂開。

    「還有你們!」通貴人把矛頭轉向宮女,藉機肆意發泄淤積滿心的怒火,「你們眼眶裏那玩意兒是魚泡鑲的不成,竟任着公主胡鬧,簡直無能。芳佃,你把人帶下去!」

    芳佃姑姑的手段,明德堂無人不知,墩鎖,扳着,提燈,樣樣都能要人性命。

    嘠珞與忍冬頓時嚇成兩隻鵪鶉,瑟瑟縮成一團,卻不敢吭聲為自己辯解一句。

    她們都清楚通貴人性子反覆無常,發作起來根本壓不住脾氣,也聽不進去旁人的勸解求饒,多言只會招惹更多苦頭。

    「額娘。」容淖輕瞥她二人一眼,並未求情,只示意芳佃姑姑別急着懲罰宮人,先與自己一起,攙扶情緒激動的通貴人落座榻上,「您還未告訴我,您傷到何處了。」

    說起這事,通貴人臉色愈發陰沉扭曲。不言不語,只目露凶光瞪向正殿方向,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剝一般。

    芳佃姑姑輕聲告知容淖,「垂脊蹲獸被神鳥撞松砸下來時,奴才們護着貴人險險躲避,並未真的砸到身上。但許是慌亂太過,一時失察,貴人的指甲不知為何折斷了,進門後才發現的。貴人見狀,嚷着福祉斷了,怒髮衝冠,氣昏過去。好在並無大礙,掐過人中便醒了。」

    清宮裏的娘娘們,都愛留長指甲,為此還特命內府打造各式各樣細巧金貴的指套保護指甲。

    一來,是認為長指甲是女人養尊處優的象徵與體面;二則是因一句老話——指甲越長,福祉越長。

    說到底,不過是高牆宮闈寂寞,心下空空無寄託,管它虛的實的,只要存個好意頭都樂意撒大把光陰去消磨,反正她們最多也是光陰,和念經拜佛一個意思。

    容淖先前進殿時聽見通貴人嚷嚷的話,再瞧地坪上那半截金鑲玉葫蘆指套,其實已把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如今被芳佃姑姑證實後,仍微不可察嘆息一聲,既哂荒謬,又覺無奈。

    「額娘受驚了,先靠着我休息片刻吧,一時片刻變不了天。」容淖溫柔又固執的擁住通貴人,不讓她再驚乍動怒,指尖輕按她緊繃的陽穴。

    通貴人還想掙扎,但年輕女孩兒的懷抱,清清爽爽,隱約間有股極淡的藥香,似空山浩渺聞禪音,清淨和暢。

    通貴人混亂的思維逐漸放空,半睡未睡時,突然伸手去摸容淖右臉那筆奪目的脂彩斜紅。

    指尖不再有疤痕的凹凸凝滯感。

    通貴人唇角略翹,放心睡了過去。

    「公主,這」芳佃姑姑似是不敢相信,這次如此輕易便安撫住了發作的通貴人,往常每每可是鬧得人仰馬翻,天翻地覆。

    容淖把身上的荷包解下遞給她,「這裏面的藥粉是我專門給額娘調的,添入香爐或按壓陽穴,皆有鎮定之效。你用的時候小心些,別被發現了。」

    芳佃接過荷包,見裏面有瓶分量不少的藥粉,驀然升起一股古怪的不安,猶豫道,「可公主從前不是說,是藥三分毒,不給貴人用藥,只讓貴人多出去走動。」

    「今時不同往日。」容淖眼風淡靜掃過正殿方向。

    通貴人此番發作,什麼指甲福祉的不過是個引子。

    真正刺激她的,是十一年時間都未抹掉的做賊心虛。當年南郊種痘所,意圖謀害皇嗣的罪名,本也該有她一份

    所以,風吹草動與風聲鶴唳,於她來說,並無不同。

    小佟貴妃晉封,通貴人擔驚受怕免不了,往後發狂的次數肯定只增不少,有備無患。

    芳佃藏完荷包回來,發現容淖已替通貴人修剪好了折斷的指甲,回自己寢殿去了。

    芳佃笑笑,六公主面上冷淡,但對通貴人這個親額娘是實打實周全上心的,還提前配好了藥粉

    提前。

    不對。

    芳佃笑意僵在眼角,總算明白先前自己那股不安與狐疑從何而來。

    ——小佟妃封貴妃的旨意是今早皇帝御門聽政回宮後突然宣的,事先並無半點預兆,六公主是睡到正午醒後才得知消息的。

    那為何,六公主會提前為通貴人配置好鎮定藥粉,並隨身攜帶?像是料定通貴人最近會受刺激躁狂。

    世上當真有這般巧合的事?


    -

    「還好公主及時安撫住了貴人,救回奴才小命。」隨容淖回內殿的路上,嘠珞心有餘悸道,「公主,你給芳佃姑姑那藥,能徹底治好貴人的病嗎?」

    通貴人發狂時,重罰宮人是常事。若能治好,她們這些奴才也少遭些殃。

    「她沒病,是有根刺在日日夜夜扎她心。」容淖極目遠望,一重又一重的飛檐連綿望不到頭,厚重肅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想到不久後再不必看這景了,她倏然明快笑開,「拔掉即可。」

    「什麼?」嘠珞懵懵懂懂。

    「無事。」容淖興致頗好,故意晃響宮扇的玉珠串,聽清凌凌的撞擊聲,隨口吩咐道,「你記着明日早些喚我起床。」

    嘠珞呆愣愣的問,「早些是多早?」「

    「我額娘去仁壽宮向太后請安後。」

    -

    第二日,嘠珞果然掐准通貴人離開的時辰,喚醒了容淖。

    容淖鮮少早起,渾身綿軟無力,睡眼惺忪呆坐一刻鐘,趁嘠珞不注意往自己手厥陰心包經穴又扎進一根銀針解逆止嘔,吃下兩丸藥,才勉強緩過來,打着呵欠親自上妝。

    她平日避居明德堂,時間都折騰在自己身上了,琴棋書畫,胭脂水粉,無一不通。上妝手法與技法,比嘠珞這個伺候的宮女還要更勝一籌。

    嘠珞望着她那張能與三春鬥豔的嬌靨,驚艷之餘,眨眼疑道,「公主如此費心裝扮,要做什麼去?」

    容淖把青玉活環麻花鐲捋上腕子,又選了相配的耳墜子,隨口總結今日行程,「御花園,偶遇。」

    嘠珞的腦袋瓜難得開動一下。

    佟佳氏族人今日一早入宮道賀小佟貴妃乃是人盡皆知之事。

    按照規矩,佟佳氏族人應先去仁壽宮參拜太后,再到承乾宮與貴妃敘話。

    因太后宮中有坐着所有前去請安的妃嬪,所以佟佳氏的子侄輩少爺們只能在仁壽門外磕幾個頭,等着族中女眷拜禮出來。

    這個間隙,這群少爺極有可能被宮人引去御花園逛逛。

    嘠珞自覺恍然大悟,隔了片刻,又為難道,「可昨日公主你才說過不要佟佳氏的少爺做額駙,而且就算你成了,五公主那邊也不好交代,她素來愛挑你的茬。」

    「閉嘴!」容淖扶額,這腦子還不如不動。

    半個時辰後,御花園的五蝠小道。

    容淖在嘠珞震驚的眼神中,迎面『偶遇』了五公主。

    嘎珞連忙悄悄摸摸提醒道,「公主,壞事咱們還沒做呢,沒必要先驚動苦主!」

    「你閉嘴!」

    五公主一襲月白香雲紗宮裝,玉骨冰清,眉目斯文,但舉手投足皆透着金枝玉葉的矜貴高雅,並非一味的清淡如水。與姝色招搖的容淖站在一處,譬如紅白玫瑰。

    「皇阿瑪憐你體弱,早免了你日常請安。這個時辰,你不在明德堂待着,卻出現在此處」五公主彎唇,留了個意味深長的語調。上下掃過容淖那比平日更為勾人魂魄的研麗姿容,眼角譏誚一閃而過。

    容淖行了個姐妹間的平禮,並未搭話,只懶懶伸手去摘枝頭木香花。

    她這一動,闊袖倒滑,素手柔腕,肌膚瓷白,腕上的青玉活環麻花鐲映得格外惹眼。

    五公主目光觸及那隻鐲子,面上笑意消減。

    這青玉活環麻花鐲品相雕琢都堪稱極品,本是已故的元後赫舍里氏的心愛之物,封存於坤寧宮,皇帝曾有意把鐲子賜給五公主做十四歲生辰禮。

    誰知就在五公主生辰前一天,皇帝把鐲子送給了臥床許久的容淖。

    如此之事,還發生過許多次。大到屋內擺件,小到一塊糕點。

    孱弱的六公主,總能勾起皇帝的憐憫,讓皇帝每每見到好東西,總想往她殿中送,盼着她能心情好些,把身子養健壯些。

    當然,五公主也得過皇帝不少珍寶賞賜做補償,但她最惦記的還是那隻青玉活環麻花鐲。

    五公主在金玉堆里打滾長大,倒不是真在意一隻鐲子,她是厭惡得了鐲子的人。打幼時目睹那顛倒黑白的一幕起,便厭惡至極,「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果非虛言,六妹近來長進許多。戴着搶來的東西,出來搶人,此等『勇氣』,可非人人都有。」

    容淖拈花一笑,眼波流轉,誠懇道,「我不搶人,只是有事相求五姐。」

    香花美人,萬眾風情。

    五公主看得一愣,心頭呸了句『逮誰勾誰』。

    笑成這樣還叫不想搶人。

    若她托生成為男子,瞧見這幅活色生香的皮相,管她香的臭的,估計都想往家中攏。

    相求,怕就是『求』她把終生幸福讓給她。

    五公主到底是受過嚴格教養的貴女,內里再是厭惡,也說不出太難聽的話,但她更不是軟柿子,「容淖,顛倒黑白,矇騙君父,以可憐孱弱為名,行爭搶狂放之實,並非長久之計。從前我不屑與你爭搶,你卻覺得我可欺,得寸進尺到妄想橫奪我的婚事。」

    五公主眼如刀鋒銳利,被人『欺』到這個地步,她不再留情,「你莫非真以為,你們母女二人在南郊種痘所做過的事,憑你哭喊兩句無辜,便能雁過無痕吧。」

    「五姐當時果然看見了。」難怪後來對她態度大變,容淖瞭然道,「沒錯,當年南郊種痘所里,那一碟險些讓大半皇子皇女送命的鵝肉餃子,確實是我悄悄帶進去,並倒進鍋子裏的。但指使我的,並非是我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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