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方首聚

作品:《山河初景

    「越歡,快醒醒!」

    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周越歡艱難地從熟睡中醒來,濃黑的睫毛顫了又顫,眼前好似攏了一層霧,好不容易才對焦到來人臉上。

    還是一片漿糊的大腦率先認出了——是母親。

    「母親?」從熟睡中驟然驚醒的聲音格外的沙啞。

    母親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眼神帶着顯而易見的慌亂,「噓——」

    周越歡被母親冰冷的手指涼的一個機靈,這才漸漸清醒過來。

    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眼前的霧散去大半,這才看清,母親額頭上竟然有着細細密密的一層汗珠。

    出了何事?

    周越歡心跳下意識的漏了一拍,眼神越發清醒。

    但她清楚的知道,眼下不是詢問解釋的時候。

    她向母親輕輕點頭,用眼神示意自己知道了。

    母親壓低嗓子,聲音顫抖,「快起,收拾一下就走。」

    去哪裏?

    她不敢多問也不能多問,眼下根本沒有說話的時間。

    母親身後還跟着黃嬤嬤,早就從衣櫃深處翻出來一套藍灰色的夾襖,三下五除二地給她換上。

    這是她櫃裏最不起眼的一套。

    她瞥向一旁觀察情況的母親,這才發現,母親身着一件半舊的最普通的二色緞夾襖,麻灰的褲子。頭髮也只是用一根筷子簡單別住。和平日比幾乎要低調到土裏。

    母親小心的將門推出一條縫,聲音順着門縫飄進來,周府外竟然有些嘈雜。

    這可是大半夜,月亮還高高的在天空掛着呢。

    黃嬤嬤走在最前面,仔細的環顧四周,確認沒問題後,三人小心翼翼往後門的方向移動,生怕驚動了那些圍在牆外的激憤群眾。

    嘈雜的聲音在本該沉靜的夜裏越發的刺耳,隨風飄過來一些夾雜着情緒的話語,「改死!」「叛國!」「大總統——」

    周越歡捕捉着零碎的信息,心底驚懼交加,到底發生了什麼?

    細碎的腳步聲從各處響起,夾雜着偶爾幾聲驚呼,但很快就被壓下去。

    她發現就連那幾個姨娘的院子都似乎有人影晃動。

    但是,都一樣的安靜。

    周越歡猛然間認識到一個事實:此刻在這個院子中,醒着的人沒人敢發出聲音。

    管家遠遠的邁着小碎步迎了上來,壓低聲音急促道,「夫人,有幾位姨娘帶着各位小姐少爺剛剛已經陸續離開了。您也快些離開吧,再晚就來不及了,門口已經有一些憤慨的百姓和記者趕來了。」

    深秋的夜風冰冷刺骨。

    周越歡覺得自己的手腳都被吹涼了,瞌睡蟲早已經跑的一乾二淨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要周府上下半夜落荒而逃?

    此刻她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出事了,出大事了。

    黃雯淑看着自己還一無所知的女兒,又看着眼前一直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眼底的掙扎顯而易見,動了動嘴唇。

    但最終還是在何管家無聲的催促下含淚離開。

    看着夫人和小姐離去的背影,管家老淚縱橫。

    此別,或是永別。

    周越歡緊緊抓住母親的衣擺,儘量讓自己跟上兩人的步伐,不拖後腿。

    三人從後院離開,走的是小路。

    路上坎坷不平,碎石子多,周越歡被絆了好幾個踉蹌,甚至跌了一跤。

    母親只是將她拽起來,連衣擺的土都來不及拍。

    定是磕破了。

    周越歡深知此刻不是嬌氣的時候,她咬緊牙關忍着膝蓋處傳來的刺痛,繼續向前。

    三人快步走着,沒一會兒呼吸聲漸起。

    在寂靜的小巷裏分外明顯。

    但是,從遠處逐漸傳來一道更明顯的聲音蓋過了三人的呼吸聲。

    一陣馬蹄聲傳來,幾人心裏都是一驚。

    黃雯淑和黃嬤嬤對視一眼,立即拉着周越歡拼命往聲音的反方向跑去。

    黃嬤嬤卻是轉身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迎了上去。

    「黃——」嬤嬤——

    周越歡只來得及扭頭倉促的望一眼,那未曾說出口的呼喊就被母親緊緊捂住。

    那是像外婆一般將她從小帶到大的黃嬤嬤啊。

    母親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

    她明白,母親在告訴自己,不要讓黃嬤嬤白白犧牲。

    周越歡死死地咬緊牙關,淚如雨下。但她不讓自己哽咽出聲,因為那只會影響呼吸,浪費黃嬤嬤用生命給她們換取的機會。

    她跟上母親的腳步,用盡全身所有力氣飛奔,胸腔里的氧氣迅速告急,肺部傳來輕微的刺痛感。

    她心裏想着,要是這次能活下來,一定加強鍛煉身體。

    但是,還有機會嗎?

    跑了一會兒,也許是一分鐘,或者是幾分鐘。

    她的眼前因為缺氧掠過陣陣白光,但雙腿還是用機械的邁開步伐。

    因為今夜發生的一切告訴她,不跑,小命就玩完了。

    她開始張嘴,大口呼吸,但是一開口就吃了滿嘴苦澀的黃土。

    但終究還是慢了。

    雙腿怎麼能跑得過四條腿的馬呢。

    一群人舉着火把,身披銀甲,呼啦啦地把她們母女兩人圍了起來,宛若兩隻無辜迷茫的小綿羊被一群餓的眼冒綠光的狼群盯上。

    有人高呼:「龐將軍,找到了!」

    母親腳步踉蹌,身似浮萍般柔弱,但還是把她緊緊的護在身後,眼神中滿是警惕,盯着眼前這群人。

    好不容易停下,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就像是一個溺水之人剛從水裏救上來一般,急不可耐的呼吸着新鮮空氣。

    太陽穴漲的厲害,汗水順着額角留下,她卻連抬手擦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下一刻,一道粗狂的聲音遙遙傳來,「留活的——」

    這句話透過劇烈運動後充血的耳膜,傳到她的耳朵里,不異於一顆驚雷炸裂在她耳邊。

    因為這說明着,她們家犯下的事,已經可以用死活來論了。

    龐將軍騎着馬,俯視着她們母女兩。

    「這等人也能有那般忠僕,可惜了。帶走。」

    他身後的士兵蜂擁而上。

    周越歡沒有按捺住,想要開口,卻咳出了一口黃土渣,她抹了把嘴,渾不在意,聲音有些嘶啞,「你把黃嬤嬤怎麼樣了?」

    黃雯淑聽見女兒的聲音急忙伸手來捂她的嘴,但是卻已經來不及了。


    龐將軍原本已經轉身,準備策馬離開,聽見聲音後微微側身。

    周越歡已經從母親身後走出來,直視這位龐將軍。

    他聲音里有明顯的驚訝,「想不到一個小姑娘竟有如此膽色,那忠僕死的倒也不冤。」

    雖然早就已經猜到結果,但她心底還是像崩塌了一塊一般。

    她揚起頭,固執的等着那個已知的結果。

    就像明明看見了「謝「字,卻還要全部刮開才算死心。

    龐豐看着月光下哪怕是滿臉黃土也掩不住姿色的小姑娘,內心輕嘆,等長大必是一位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嘖,可惜了,有那麼一個坑的爹。

    「你那忠僕倒是機智,故意在我們面前經過,朝着另一個方向跑去,但雙腿難敵四蹄,徒勞無功罷了。諾,她的屍體還在鐵十四胡同口,回去的路上可以大發慈悲的帶你看一眼,說不定屍體還是溫熱的呢。也好讓你們主僕二人好好道別。」

    周越歡仰頭,死死盯住那人的面容,雙拳緊緊捏住,眼神冷戾,心中第一次萌生了殺人的念頭。

    龐豐看着周氏小女的作態,察覺到她眼神中的殺氣,更覺有趣,「呦,這小女娃竟是想殺了我不成?」

    那眼神落在她身上,就像是在打量街邊雜耍的猴子一般。

    周圍哄堂大笑。

    黃雯淑上前,再一次攔在自己女兒身前,擋住那道目光,聲音纖柔卻飽含堅定,「今日之仇,我兒我兄定會報之!」

    「你說黃文鏡和周越生嗎?哈哈哈!那他們也得有命活到那一天!」

    忽然,一隊急促的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來。

    眾人都下意識的往那邊看去,不消片刻,那隊人就出現在巷子的另一頭。

    來人身騎棗紅色赤馬,雖着布衣鐵甲但氣度非凡。

    「竟然是太平軍。」母親驚呼出聲。

    太平軍整齊的停在她們三步開外的位置。

    龐將軍雙腿用力,騎馬上前,手持紅纓銀槍沉聲道,「朱統領深更半夜這是出來做什麼?」

    「夜間巡查,例行公事而已。」

    「如此甚好,那也請朱統領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事。周夫人,還請和我們走一趟吧。」最後一句卻是對着母親說的。

    「巧了,今夜,我也是來帶走周夫人的。」朱統領在馬上目光銳利,直指龐將軍。

    龐將軍在月光下高昂着頭,眼神似乎要噴出火來,「大膽,我可是——」

    「我乃太平軍!」來人鏗鏘有力,竟是分毫不讓。

    周越歡心底暗驚。

    太平軍初來時她就着重了解一番,因為這隻軍隊出身草莽但卻戰鬥力驚人,起初只是在邊境南方一帶作亂,打着清君側的口號一路直逼燕京,後來皇宮裏的那位那他們沒有辦法,將這隻軍隊賜名加封,獨立於所有的軍隊之外,經歷堪稱傳奇。

    「龐豐!敬你一聲將軍你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老子今天就看你帶不帶着走周府家眷!」

    「你不過一介草莽,要不是今有洋人作亂再加上聖上開恩,你們焉能留到今日?」

    「那還不是你們一群廢物連個洋鬼子都打不過,如今逞什麼威風?如今誰人不知銀甲軍不過是一群酒囊飯袋!」

    「你——」龐豐怒提銀槍直指朱統領。

    雙方帶來的人都算不上少,頃刻間針鋒相對,場面非常緊張。

    局面一觸即發。

    周越歡幾乎正處在中間,直接感受到劍拔弩張的氣氛,原本一身的熱汗都在此刻變成冷汗。

    母親的身體也在微微發抖,但還是周全的將她護在身後。

    良久,還是龐豐先開口,「夜長夢多,我們在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那你想如何?」

    「不如看周夫人如何選擇了?」

    兩人同時將目光放在母親身上,其意不言自明。

    周越歡借着月光和火光看得清楚,兩人眼底的算計和握緊武器泛白的手掌。

    眼下不論選誰,最終結果恐怕都只有一個——打。

    選了一方,另一方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她都能想明白的,母親自然也能想到。

    周越歡緊貼着母親的身體,感受到她身體不自然的僵硬和緊繃,就像是被兩條毒蠍盯上一般,一動也不敢動。

    就在空氣愈發凝重膠着之際,一道慢悠悠卻清晰的聲音傳到所有人耳邊,「這選擇加上我一個可好?」

    周越歡迅速扭頭望去,速度快到幾乎要將脖子扭斷。

    來人看起來約麼三、四十歲,穿着新式的中山裝,不緊不慢的踱步。臉上掛着親和的笑容,讓人一見就倍感親切。

    笑面虎。

    這是周越歡對他的第一印象。

    狹小的y字路口終於被占的滿滿當當。

    「蔡鶴白?」

    「蔡先生?」

    那兩人見到這位穿着中山裝的男子竟然都奇異的收斂幾分。

    這讓周越歡的眼底重新燃起了零星的希望,不過,也只有那麼一點,就像是極北草原上頂着暴風雪的一根燃着的火柴。

    頃刻間就有可能覆滅。

    但是她卻沒有注意到,母親原本就慘白的臉色,在見到此人後竟然多了幾絲灰白,眼底更是一片絕望。

    而她大腦飛速的運轉,拼命盤算着如何讓這跟火柴燃的更久一些,哪怕多一絲希望也是好的。

    那位朱統領朱統領身着紅巾鐵甲,一身草莽氣,隸屬太平軍。

    皇室銀甲軍則受命於當朝皇帝。

    至於姍姍來遲的蔡鶴白!周越歡剛到這個世界不久就聽說過,是季荔白季大總統堂弟的名字。

    二人雖為堂兄弟但勝似親兄弟,幼年時一人入朝堂,一人出國留學,都為救亡圖存奮鬥,是革命的先鋒人物。在如今的亂世之中廣受世人讚譽。

    如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引得這三方同時出動?

    蔡鶴白自是不知道這母女二人的所思所想,他向二人點頭示意,直接表明自己的來意。

    「不知二位今夜可否行個方便?」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方便指的是什麼。

    周越歡原本稍有些放鬆的心立刻又被緊緊拽起,連呼吸都無意識的放輕了幾分,靜靜的等待其餘兩人的回答。

    咚咚——咚咚——

    心臟跳動的聲音震耳欲聾。

    她越發的緊張,喉嚨哽咽,仿佛有東西堵着,但卻連口水都不敢咽。生怕自己錯過任何隻言片語。

    沉默。

    那兩人仍是沉默。

    蔡鶴白依舊是微笑的模樣,但是背在身後的手敲擊的速度卻慢了下來,眼神也在等待中逐漸變得冰冷。

    噠——

    蔡鶴白身後的親兵看得清楚,那雙敲擊的手,停了下來。

    這就意味,他已經耐心告罄。

    親兵十分熟悉蔡鶴白的辦事風格,右手不動聲色的背過去,打了個手勢。只等一聲令下,他們身後的軍士就會立即拔出槍,進入作戰狀態。

    而周越歡剛好將所有的動作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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