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麒麟不似少年游 序章·第一章·揚州慢

作品:《天霄承夏

    「本王既名啟霄,啟的便是霄宸盛世。」

    ·

    天道山,千年桂下,夜色微涼。

    一位錦衣銀冠的神逸公子月下杯酒獨酌,身後是漫天飛雪。時隔兩年,他又從勝雪白衣再換回了錦衣王服,此為大夏王朝身份的尊貴象徵。

    這錦衣公子僅往玉石台一倚,便奪去了漫山風華。

    向來好飲茶的他今夜難得飲酒,此酒是專供蘇地王室的上品松醪,十分滿盞黃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塵。

    年輕男子眸眼折射月下雪影,音氣沉冷,漠然自語:「酒是新酒,卻偏偏易念起故人。」

    心念及已故的江陵王,他續飲一口,撒剩酒擊桂花,嘆息道:「花尚未零落,人豈可亡故?」

    這位被十二宗之首的九玄師祖評價「可驚王朝之變」年輕男子單手負後,另手打開了自上天道山後便未曾開啟的寶匣——

    臨江之畔,璞玉渾金。

    正是大夏高祖親賜的白玉麒麟冠。

    生時天祿遨遊,八龍齊飛,唯有一縷麒麟神思落地,最終入體。這位被喚作「麒麟王」的年輕男子,便是大夏高祖皇帝親自冊封「蘇王」的蘇啟霄。

    蘇王翻閱着山下呈上來的摺子——

    武殷王朝赫連諡無,奪權稱帝;北晉興聖帝宇文岳,與大夏北疆來往頻繁。大夏境內,江陵王身死,神都削藩在即;末隋、後唐叛亂軍隱有聚集之象

    真是字字擾人,事事憂心。

    蘇啟霄眸眼深邃,合上摺子,自顧自飲酒。

    「本王風流快哉,這天下與本王無關。然而坐在此處,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番話的。」

    蘇啟霄長嘆息一聲,他所坐千年桂下的青花玉石凳,據傳兩百年前的祐夏王朝開國之初曾有一位天道帝仙,生前時也最喜此處。

    此處秘境,他們二人以外,再無他人涉足。

    後來那位名如其人似天上美玉的帝仙星辰般隕落,世人皆傳其是傾世之才引得了天上真仙憎惡,順應祐夏皇帝旨令,此千年桂便被以「赤天誅」之名封印起來。

    鮮有人知,那位凡間的帝仙從不懼天上真仙,他是心念蒼生與國運孤身赴死。而堪稱觀賞整座天道山最好風光的千年桂下,在如此兩百年間,就再無人進過

    至於蘇啟霄身在此地的原因,竟只因為當年初上天道山時,九玄師祖那簡單一問——

    「老朽聽聞小殿下最喜桂花,山頂那株便是天道山的千年桂,要不要坐坐?」

    閉眸踽踽,獨行百年,抬首直視孤天,睜眼亦斬真仙。

    現在蘇啟霄之心,如當年天道帝仙之心。

    一劍誅奸,百無禁忌。

    就在昨日,這些年來面容已是日漸枯槁的九玄師祖又和藹問及他:「徒兒,不日便下山了,想清楚做什麼了嗎?」

    身姿已然完全長開了的蘇啟霄含笑答:「去給已故的高淳風親自祭一杯酒。若做得到的話,再令天下人皆給他這位為百姓身死的大夏江陵王祭酒。」

    「令天下人?」

    「不錯。」

    九玄又問道:「臨時起意?」

    神逸臨風的蘇王搖搖頭,繼而看淡死生道:「師祖,百花入夢又凋零,高淳風不負蒼生不負王朝,卻落得為佞人負死、屍骨不存下場。他這位萬人稱頌的江陵王都走了,倘若日後要有一個令世萬骨枯的罪人,就只好本王來當。」

    九玄師祖撫白須贊道:「人間疾苦,天不知,君不知,只有百姓自知。你看見這點,便可下山了。」

    蘇啟霄輕扣手中白玉扳指,調侃一笑:「本王跌盪風流,被天下人以為樗櫟庸材、難堪大用,也就你日日催本王下山執政了。」

    九玄師祖格外喜歡這唯一徒兒的快哉勁兒,只是爽朗大笑道:「你這話要不去問問大夏皇帝,問問他信不信?他何曾對你放下過半分戒心?再說,有為師的惦記,還比不得世間萬千碎語?」

    蘇啟霄愣神片刻,嘴角翹了翹:「也是。」

    佛曉山巒,明光漸起。

    這位年輕王侯亦隨之起身,持酒一杯灑山河。

    「本王既名啟霄,啟的便是霄宸盛世。」

    蘇啟霄眼眸始終如飛羽皆沉的深潭,此時才流淌進一絲佛曉光芒,他輕捻飛雪,繼而沉吟道:「每當清貧百姓在竭力自掃門前雪時,本王便想為他們掃盡天下雪。」

    此日,大夏蘇王下天道山。

    ·

    第一章:揚州慢

    大夏王朝。

    揚州,鳳靈王府所在地。

    時值江南冬季,天微微冷。

    城內街井市儈人來人往,一家點心鋪端出了剛蒸好的杏花糕,香氣垂涎,門口大排長龍。

    而角落裏,一位布裙荊釵卻容貌清秀的年輕女子不算顯眼,倒是她髮髻間戴的溢彩杏花簪看着珍貴異常。布裙女子牽着身旁年幼妹妹的手,趁着店門前顧客多,向過路人販賣昨晚又是通宵達旦織了一夜、裝在破舊籃子裏的精美刺繡。

    儘管更多人只是看看就過,買的寥寥無幾。

    就在此時——

    城內主街,一支百餘白馬輕騎的藩王軍隊在揚州軍帶領下沿路而行,有如鳳翥龍翔般的非凡場面立馬引得城中百姓側立兩排。

    若是只聽令大地顫動的馬蹄聲,百姓們都以為是一向雷厲風行的鳳靈王府軍出動了。然而,行進在街道上威風八面的這支白馬輕騎,招搖醒目的王旗上只書了單字:蘇!

    偌大江南,以蘇為名的軍隊?


    恐怕除了那支名動天下的麒麟王騎軍,想不到第二答案。可為何身為蘇王親軍的麒麟王騎軍會出現在風平浪靜的揚州城?

    人潮歷經短暫的混亂不堪,街上唏噓議論聲頃刻消失,沿路百姓紛紛雙膝着地,行跪拜禮!

    此等儀仗,大夏王駕!

    真正令人瞠目結舌的是軍隊為首居中的那位儘管沿途無一人膽敢抬頭面觀。

    「姐、姐姐」

    那個隨姐姐出門賣刺繡、順帶置購小年食材的羊角辮女童的哭喚,打破了跪地百姓間長足的沉寂。

    尋常揚州人家的孩子,興許遇到過兩三次大官出巡,在不像大人知道恐懼為何物時,更多的是滿心新奇,幾個膽大的男孩還敢稍稍抬頭看看。然而此次規模陣仗近十年未有,面對這支氣吞山河的陌生軍隊,再調皮的腦袋都要被長輩服服帖帖地按在地上。可這羊角辮女童不一樣,她從小在城外郊野長大,甚至連揚州城牆都只遙遙望過幾眼,更別說滿城百姓衝着軍隊為首之人俯首的場面了。

    這全街黑壓壓的跪拜行列長不見頭!

    羊角辮女孩踩着地上髒雪,無力哭喊,王侯儀仗凌駕突然,小姑娘應該是在慌亂中與姐姐走散了

    主街大道雪花飄零,雪如柳絮輕比鵝毛,落在百姓身上卻似鐘鳴鼎重,不比世家豪強搜刮民脂民膏的重壓輕上半分!

    這雪,壓得無一人敢直腰。

    百姓跪在道路兩旁,眾皆渾身發抖地聽着小姑娘的啼哭,發抖是因天寒,更是因心慌悸怖,就在不久前,這裏還發生過一場權貴子弟的戮殺。

    「喜兒!喜兒,喜兒」方才那個頭戴杏花髮簪的布裙女子在人群中焦急亂喊,甚至顧不得籃中掉落滿地的刺繡。

    她一身樸質素衣,遠不及富家小姐衣裝華麗,可即便妝束再簡單,那支插在烏黑髮髻間稀有的杏花髮簪還是襯得這年輕女子秀色絕俗。

    女子名喚沈長樂,本是個性子嫻靜溫潤的城外繡娘,此刻為找尋妹妹全然像變了個人,她王駕前引發騷亂的呼喊,在圍堵而來的揚州官兵看來,已是不想活了。

    「喜兒你去哪了」足足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妹妹的蹤跡仍然不見,沈長樂帶着哭腔的尋喚聲音在安靜的跪地百姓中如同異類。

    道路兩旁的百姓跪拜在地,各人一如往日,只管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無一人敢抬頭,也無一敢幫呼喚聲急切的沈長樂。聽她擾亂王侯皇帝儀仗,必然罪無可赦,百姓都擔心幫了她,自己會遭到連坐。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什麼好說的?」路人心聲默念,人人皆是如此。

    街道正中,只有沈長樂的乞求聲不斷:「官爺求求你放開我,我妹妹不見了!喜兒她才六歲啊她沒見過這種場面!官爺」

    揚州官兵逼得她步步後退,沈長樂頃刻被圍在刀陣之中,無法動彈。

    就在這時,轟鳴的馬蹄聲戛然而止,神武異常的麒麟王騎軍正停在沈長樂身前!

    王騎軍這股居高臨下而又拔山舉鼎的睥睨氣勢,令沈長樂的心劇烈收縮了一瞬。沈長樂雖是繡娘出身郊野,卻絕非見識淺薄的普通民女,她昔日與大夏江陵王高淳風結緣,見過尋常人不曾見過的大場面,縱然如此,沈長樂從未有一刻像眼下這般深感威壓。

    此刻,一句音如皓月當空般明朗的女子問聲從高處傳來——

    「何事驚擾?」

    沈長樂面前是駿馬長蹄,待她抬頭望去——

    赤紅馬之上的年輕女子仙逸青絲高高綰起,一襲大夏皇庭鳳凰紋繡的紫羅裙,外銜北海珍珠的錦細紋披,腰間配着一條稀有華貴的生輝碧玉,周身流露出琉璃般的氣質。

    此等身份之顯貴,她是大夏王侯,無疑。

    其神若何,出落凡塵。

    年輕女子端正到無可挑剔的五官,細緻展現絕美的輪廓,額前長發及眉,掩映住她如冰下溪水般冷淡的眼眸,只攜一抹寒幽,無愧江南第一華美之稱。

    而這位能讓整座揚州城百姓俯首稱王的尊貴女子,便是大夏王朝唯一的皇女——

    揚州鳳靈王,高瑩宸。

    ·

    沈長樂慌忙跪拜道:「參參見殿下!」

    高瑩宸揮袖遣退揚州官兵,凝視沈長樂,鳳眸微眯道:「本王,似乎見過你罷了,今日有事在身不便久留,你退下吧。」

    「是」

    見沈長樂滿心憂慮,高瑩宸勒馬回首,善意提醒道:「對了,方才沿途有一女童啼哭,本王派了人照顧她,興許是你妹妹,去看看吧。」

    沈長樂喜極而泣,行萬福禮道:「謝殿下!」

    高瑩宸望着沈長樂小跑的背影,眸中笑意溫雅。

    一旁伴隨鳳靈王長大的貼身侍女北桃,湊近笑着開口道:「殿下,您好久沒像今日這麼開心了。」

    高瑩宸清了清嗓,問道:「嗯?很明顯嗎。」

    北桃點點頭,掰着手指驚奇道:「您想呀,您從前日起就開始斟酌今日該穿什麼了;王府的接風宴席,您半個月前便讓下人們開始籌備;今日甚至不坐馬車,親自御馬出行!」

    高瑩宸眸瞳淡笑,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見殿下不理自己,北桃自顧自嘀咕道:「別人吶,可能還會好奇究竟是哪位大人物才會有這等面子其實!這個世上能讓殿下如此上心的人,只有一位吧!」

    鳳靈王回頭瞪了她一眼,北桃立刻乖巧了些,不過後者很快又小聲不服氣道:「殿下真兇!別待會兒見到那位立馬又變」

    「你再不閉嘴,信不信本王回府就把你派去浣衣處?」

    北桃撅嘴道:「啊奴婢知錯了!可奴婢還是要說!殿下會開心,肯定是因為要為蘇王接風吧?」

    「明知故問。」高瑩宸莞爾一笑。

    世人皆知大夏蘇王時隔兩年,終於下天道山;世人不知,蘇王下山後便暫居揚州廣陵樓。

    麒麟王騎軍,此行是為迎候自家王爺下山,而之所以會由鳳靈王親自引領,是她也想儘早得見那位姓蘇的心念之人。

    大夏王朝,鳳靈王、蘇王和另一位號稱「百花王」的江陵王三人的交情匪淺,這三位大夏王侯年紀相仿,皇宮中青梅竹馬長大,還曾有「三王登高樓」的佳話。然而自江陵王高淳風的盍然離世,三王再無聚首,終不似、少年游。

    如今蘇王下山,高瑩宸能依賴的也僅剩他一人了。而想必蘇王會選擇揚州讓她接風,同樣像一場心照不宣的重逢。

    鳳靈王心有所思之際,一位紅袍將軍騎馬趕來,英朗面容凝重道:「啟稟殿下,似乎有人捷足先登了!」

    原來就在半個時辰前,蘇王暫居的廣陵樓下,竟發生過一場空前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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