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願爾平安

作品:《那一年冗秋

    一晃開春,顏辭又在筆記本上重重畫下一筆。

    她數了一下這滿頁的「正」字,累計的天數就快從兩位數向三位數跨越。

    這段時間內,她的耐心像一盆被烈日暴曬的水,一點一點流失,見底,直至乾涸。

    她已經感覺到自己就快被渴死了。

    「小辭啊,下個月有個全球地質學術交流會,在墨爾本舉行,我在想,我帶着你和小石頭一起去。」

    顏辭點頭,「好啊。」

    「那咱們趁這段時間準備準備。」

    孫教授說罷要走,顏辭忽的叫住他。

    「教授!」

    「我想請個假,就兩三天。」

    孫教授沒問她緣由。

    「日子過昏啦?兩三天請什麼假,明天不就是周末嗎,還用得着跟我請示?」

    「謝謝教授。」

    得到了應允,當晚,顏辭就踏上了從漢城前往雅安的列車。

    雅安城在地震中有所損毀,但還沒有到非常嚴重的地步,在夜以繼日的重建下,也逐漸恢復了生氣。

    再入蒙頂山,那些裂開的石縫還能看見昔日崩裂的蹤跡,上山的路也在某些巨石的阻攔下從旁邊改道,唯有那棵千年紅豆樹在山頂屹立不倒。

    在顏辭心裏,這棵神樹比寺廟裏的任何神佛都靈驗。

    她堅信它能聽得見自己的心愿,也堅信上天還能再偏愛自己一次。

    遭受過天災,來的人更少了一些,除了三兩個挑着擔上下山的本地人,顏辭一路上就沒再看見什麼背包客。

    小賣部的老闆娘搬出了一張搖椅在店外的空地上吹風。

    「老闆娘,還認識我嗎?」

    她盯着顏辭認了又認,忽而疑惑緊縮的眉頭放開,一道經歷過生死,哪怕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也認得她的樣貌。

    「你是那個那救人的姑娘!」

    老闆娘客氣得拿出水和食物往她手裏塞。

    「不用不用。」

    「別客氣,上山的人少了很多,我這些東西賣不出去,放着也是等過期,拿着。」

    顏辭抵不住熱情,收下道,「我確實有個東西要買。」

    她指了指那千年紅豆樹,「那樹上掛的紅綢布,你這兒應該有得賣吧。」

    「多的是,我去拿。」

    顏辭趁她貓腰進去翻找東西的時候,估算了一下這些東西的價格,掃了收款碼付錢。

    老闆娘抱了一堆出來,鋪在櫃枱上。

    「來,你看看你要哪種?」

    她一個一個介紹,「這個麼一帆風順求平安的,這個大富大貴求發財的,還有這個,百年好合求姻緣的,子孫滿堂求子的」

    顏辭:「」

    五花八門的金楷字體批量印在紅綢布上,這樣鋪在櫃枱上,像在挑春聯。

    她指着角落裏的空白紅綢,「我要空板的。」

    老闆娘立刻把其他的打包收起來。

    「自己寫啊,自己寫的更好,更靈。」

    老闆娘遞來筆,言辭打開筆帽,下筆前卻又停頓住。

    她想幸福美滿,想長相廝守,想沈平蕭安富尊榮,安適如常。

    她的心愿太多了,多到這小小的一片紅綢裝不下。

    不能這麼貪的,她只能這樣告誡自己。

    一筆一畫十分虔誠,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寫那麼久,全是她的禱告。

    平安。

    沈平蕭的「平」。

    紅綢懸掛於樹枝,一陣風吹拂,淺淺滑過她的臉頰,像在替這個未到場的男主人輕撫。

    「樹神,我來還願了。」

    「如果您還能聽見的話,請您一定再次將他平安帶回我的身邊。」

    顏辭閉上眼睛,用心將願望傳達給虛無縹緲的樹神。

    她屈坐在樹根上,頭頂飄揚的紅綢布,拿出筆記本再添一筆,正正好好一百天。

    現在已經連藉口都懶得找了,因為她除了就這麼等下去,沒有別的能做的。

    畫完這一筆,她將筆記本翻至最後一頁,抽出那份至今未動的信封,在樹神的庇佑下緩緩打開了它。

    信紙潔白無瑕,黑色的字跡力道仿佛能穿透紙頁。

    她將信紙鋪平,逐字讀下去:

    顏辭,見信如我,始料如斯。

    我很慶幸,我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是我知道,它會一直伴隨我到生命結束。

    我未曾料到你會闖入我枯燥乏味的生活。

    謝謝你,也對不起。

    我能給你的實在太少。

    我想,待我成為一捧白灰、一張照片,便能完全屬於你。

    這好像也成了一件不那麼悲傷的事。

    顏辭,我是幸福的。

    你要相信我會化成風、化成水、化成另一個人的樣子,依然不遺餘力得愛你。

    勿念。

    信紙的下方,還有一處被他蹭掉的筆跡,筆尖的力道透至後方,幾乎要將信紙戳破。

    顏辭都不用對着光看,就能清晰得看見他寫的什麼,又被他擦掉。


    「我愛你。」

    這一句簡單的話,沈平蕭沉悶內斂的個性,這輩子都說不出口,只能在這信紙上描繪出來,一筆一筆得加深。

    顏辭更想去相信這是一封情書,沈平蕭寫給她的,獨有的情書。

    可是她騙不過眼淚,騙不過痛到麻痹的心和大腦。

    「混蛋,我要你親口對我說」

    「我要你站在我面前對我說!」

    天邊燃起一團火燒雲,飛鳥一頭扎進,終是衝破了陷阱躍上雲霄。

    ——

    地平線的另一端,灰原特別軍事區,多國聯合的秘密清繳行動歷經數月之久,仍然還在進行中。

    沈平蕭帶領着二分隊的四個人疾馳在殘垣斷壁中。

    「野蜂,我發現塔巴的車了,正在往民房區逃竄。」

    電流刺啦一聲,葉楓傳來一句。

    「盯牢了,我馬上來。」

    前方車上的人突突突得向後開槍,加固的車鐵殼噼里啪啦,子彈潛入實心輪胎,吃干抹淨。

    高速行駛着的這輛行至一處凸起,,一個沒注意,差點翻車,左搖右晃好幾下才扶穩。

    沈平蕭緊跟其後,猛得打方向盤,車輪爬在一旁被炸開的市政排水管上駛過,穩紮穩打得追過去。

    前方路況還算好,遮擋物少了許多。

    沈平蕭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打開窗戶,舉槍就對着前車的輪胎打。

    「嘣」一下。

    幾乎要平地跳起,車翻了,落在地上激起滾滾黃塵。

    他們立刻下車舉槍逼近。

    沈平蕭是他們中間唯一個能用英語交流的。

    「freeze!」

    黃塵中有子彈飛出來,逼得他們立刻找掩體。

    沈平蕭聽着聲音判斷子彈來向,感覺他們在迅速轉移。

    果然黃塵消散一點,有能見度的時候再去看,人早已不知所蹤。

    「千哥,人跑了。」

    「在附近的民房裏,一個個搜。」

    戰區民房早就已經被清空,四個人全方位防控得在這一片區域搜索,剛準備進下一間房,沈平蕭忽然伸手止住所有人的步伐。

    前方門口被踩過的血跡還黏着黃土,屏息仔細聽裏面傳出來的動靜,還能聽到粗重不一的喘息聲。

    人就躲在裏面。

    這間屋子戰前是一家服裝店,雖然大部分的東西是都清空了,但是牆上鑲着鏡子,正對大門口,他們這麼進去,還沒到就會被塔巴那伙人看到。

    他用手指做指揮,兩個人在正門口用催淚彈把人逼出來,自己再帶一個人在側後方玻璃窗那蹲守,確保萬無一失。

    一切都安靜得令人窒息。

    「砰」得一聲從內破窗,候在一旁的沈平蕭立刻撲上去繳械,何海洋緊隨其後,控制住了兩個人。

    另外兩個妄圖從正門逃脫的也被逮個正着。

    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增援部隊已成合圍之勢,頭頂盤旋的直升機正在用英文放話。

    「you are arrested!」

    禍亂灰原地區的武裝頭目塔巴,此時此刻正沈平蕭的控制下,腿滴着血,瞪着一雙渾濁的眼睛注視天空。

    強弩之末的塔巴忽然抖着濃密的鬍鬚笑起來,他盯着這位素不相識的士兵。

    「god bless you,amen。」

    他不再掙扎,反而從容得笑着。

    沈平蕭眼皮跳了一下,瞥見了他衣服底下露出的一點點導爆索。

    他立刻抽身,並向後吼道。

    「撤!他要自爆!」

    葉楓剛剛趕過來,就聽到這句話,逆着人流想上去幫他。

    「老千!」

    塔巴死也要拖個墊背的,彈起來框住他的脖頸往後拖,還在他的耳邊咬牙切齒。

    「you are a lucky dog!」

    誰他媽要做你的幸運兒!

    沈平蕭不斷肘擊,但是打到的全是塔巴綁在自己身上的炸藥。

    看到葉楓靠近,憋紅了臉嘶吼。

    「別過來!」

    他冒着自己被扭斷脖子的風險,將全身的肌肉群喚醒,猛得後仰撞擊塔巴的頭部,趁他暈頭轉向收力之時,將自己身軀儘量甩遠一點。

    「嘣」

    巨響和火光緊隨其後,塔巴四分五裂,碎成了拼湊不出來的肉泥。

    衝擊浪把沈平蕭炸出十餘米遠,貼在黃土地上翻滾兩下,再也未動。

    他面相天空的那半邊側臉血肉模糊,渾身的暗紅色黏膩,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塔巴那個瘋子的。

    「千哥!!」

    戰友悔恨又無助吶喊。

    葉楓跑得連滾帶爬,直呼大名。

    「沈平蕭!!!」

    他滑跪過去,看着沈平蕭仿佛渾身血肉全部外翻潰爛在外的樣子,都這不知道從哪裏下手給他救起來。

    葉楓看見沈平蕭的嘴唇像抽搐一般微動,伏下身貼在他嘴邊,只聽到他微弱的一句話。

    「別告訴她。」

    風吹起的黃土中多了股腥臭味,讓硝煙染了血,又或是,血染了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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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願爾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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