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千里追蹤

作品:《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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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鍾回到家中,每個屋裏都傳出平穩舒緩的鼾聲,家裏人都沉浸在香甜的夢中。

    他輕輕推醒媽媽,讓她給自己襯衣內側腰部的位置,縫了一圈口袋,把十元大鈔勻均分裝了進去。

    他悄悄告訴媽媽,自己有要緊事,天亮要早早出門,請她早上六點鐘叫他起床。

    之後,他便迅速上床睡覺。

    早晨起床後,成鍾整理了一下書包。

    他把課本全部掏掉,裝上了一支新買的大手電,裝上了正看得上勁的一本小說——《烈火金鋼》,又用塑料紙包了幾塊白面饃饃裝進書包。

    「呼呼」地吃了媽媽打的兩個熱乎乎的荷包蛋,他背起書包便向馬二家跑去。

    冬日夜長,天亮得晚,這時候村子裏還是黑魆魆的。

    但總有個別特別勤快的人,每天起床很早。

    此時已經有人摸着黑,順着牆腳和路面,撿拾動物們白日裏拉下的糞便,用於燒火或者積肥。

    偶爾,有咳嗽聲在空蕩蕩的村里迴蕩。

    馬二老婆剛好在院牆外倒尿盆。

    成鍾看她衣衫不整,不像是立即就會出門的樣子。

    他便轉身離開,向學校跑去。

    一個鐘頭到校,比平時早到了十幾分鐘。

    他找到了四年級班主任,恭恭敬敬地說自己家裏有事,要出趟遠門,請老師准假。

    這個時期,學校管理並不嚴,學習內容也很簡單。

    像成鍾這般智力的孩子,幾天不上學,只要有課本,也不怕落下功課。

    所以,班主任讓成鍾寫了張請假條,便准了假。

    出了學校,不遠處就是一個丁字路口,公路和街道在這裏交匯。

    從成家灣出門乘坐班車,丁字路口是必經之路。

    成鍾想好了,就在這裏「守株待兔」,等着那兩個人現身。

    棉衣棉褲都是新棉花做的,保暖沒有問題。

    只是因為一路奔跑而來,成鍾出了一身的細汗,這回兒停下來,身上有些冰涼。

    他縮着脖子,蹲在郵電局的牆角下避風,百無聊奈地看着冷清的街道。

    街道是東西走向,從這邊的丁字路口到那頭的汽車站,不過兩、三百米的距離,一眼就望到頭了。

    挨個兒掃視過去,兩邊的建築分別是,郵電局、百貨商店、供銷社、新華書店、手工業社、人民飯店、汽車站。

    上學的孩子匆匆忙忙從街頭跑過。

    商店的職工「嘩啦嘩啦「地扯着鐵鏈,正在打開上下雙鎖的門板。

    臨街的住戶,清掃着院內和門口的殘雪。

    那些伸出牆外的爐筒,冒着青煙,爐筒口有瀝青似的煙油時而滴落下來。

    臨街牆面上,斷續殘留着不同時期刷上去的標語:

    「批林要批孔斬草要除根」、「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農業學大寨」、「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計劃生育好」

    這些口號性的文字,可以讓人瞬間回到過去,把不久前的那些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一一回憶起來。

    看到不遠處的商店開門,成鍾便跑了過去,以最快的速度,買了一頂仿軍用大暖帽,又買了一隻勞保大口罩。

    全副武裝包裹起來之後,只留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現在,誰也無法認清他的「廬山真面目」了。

    一直等到十點左右,在成鍾左顧右盼之下,一對男女搖搖晃晃地從他面前走過,女人正是馬二老婆。

    他們到了汽車站,買了去蘭州的班車票。

    成鍾跟着過去,也買了去蘭州的班車票。

    中午一點,到了蘭州火車站。

    他們買了到西寧的火車票,成鍾也跟着買了票。

    長這麼大,成鍾還沒出過遠門,也沒坐過火車。

    沒想到第一次乘坐火車,竟然是拜馬二老婆所賜。

    火車「咣當咣當」作響,「撲哧撲哧「喘氣,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走走停停。

    這也不錯,倒是讓成鍾把沿途的風景看了個夠。

    冬天的西北,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風景,只是在成鍾眼裏,處處都是新鮮。

    「枯藤老樹昏鴉,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成鍾腦子裏冒出這首古老的詩詞,輕吟出口,覺得此情此景,倒有幾份相似意境

    直到半夜時分,火車才到了西寧火車站。

    他們沒有出站,就賴在候車室過夜。

    沒想到車站滯留的人特別多。

    不僅長椅上沒有空位子,地板上也擠滿了人。

    人們破衣爛衫,大包小包,拖兒帶女,熙熙攘攘,也看不出是在候車還是像他們一樣到站後沒有離開。

    火車站是不花錢的旅店,在如此寒冷的冬夜,車站警察也不忍心把他們趕走。

    同樣想法的人很多,在地板上能找塊空地的就算是幸運者了。

    成鍾機靈,很快便佔據了一塊空地。

    他用書包和大暖帽當枕頭,同周周的人一起,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大瞪雙眼望着天花板,小小年紀的他,此時此刻,更加深了對人生艱辛的體驗。

    有那麼一陣子,成鍾似乎靈魂出竅了。

    他飄飄忽忽升上了半空,俯視着擁擠在候車室里的人們,其中就有自己半大小子的身軀。

    黑夜變得透明。

    他看到大多數人瘦骨嶙峋,滿臉菜色,為生計所迫,在寒冷的冬天不得不奔波在外,忍受饑寒交迫的痛苦。

    他看得清每個人細至毫微的表情,看得出每個人難言的心思和波動的情緒,與每個人息息相通,與每個人悲喜與共,甚至感覺這些人與自已是一個無法分開的整體。

    像是短短一瞬間,又像是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

    清醒過來的成鍾打了個寒顫,似乎明悟了佛家所謂「慈悲」的涵義:

    「慈」者,為了眾生的歡樂而歡樂,以眾生之喜為喜。

    「悲」者,為了眾生的痛苦而痛苦,以眾生之悲為悲

    這種「出神」的情況,在成鐘身上時而會出現,少年的他,根本無法解釋。

    一路跟蹤下來,現在成鍾其實已經做出了初步的判斷:

    這一對男女,應該不會對鐵木山的地下迷宮和「狼域」入口構成什麼威脅。

    因為他們根本不夠層次和資格。

    就像麻雀不可能去關注雄鷹,老鼠不可能去關注虎豹。

    這一路而來,女人看起來還是有些呆痴,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男人身邊。

    男人衣衫單薄,臉色烏青,目光猥瑣,偶爾露出的手腕上皴裂出一圈黑痂。

    他們都是生活在這個世界最底層的人,他們所有的想法僅僅停留在吃飽穿暖上,哪有心思去考慮什麼「狼神」秘境之類虛無飄渺的東西?

    一路之上,兩人沒有進過飯館,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食,只是偶爾啃着烏黑得分不清什麼面所做的窩頭,勉強充飢。

    他們之間可能會談起馬二的死,談起鐵木山古廟灘上有狼窩的事。

    至於雪裏紅家族的秘密,對他們而言就是「天方夜潭」,是他們不可想像、更不可企及的「神跡」。

    一番考量之後,成鐘的擔心便解除了。

    擔心解除,意味着成鐘的任務實際上已經完成,等到天亮就可以買票返回了。

    在冰涼的地板上,成鍾睡着了,這一覺竟然睡得十分香甜。

    夢中像是有人在結婚,成鍾對新郎新娘都很熟悉,但奇怪的是,卻看不清他們的臉

    天亮之後,成鍾爬起來就去售票口排隊。

    長長的隊伍徐徐靠近窗口的時候,一絲不安在他心頭升起,分明有一種煩燥不安的情緒控制了他,額頭上也沁出了一層細汗。

    「我就這樣離開嗎?」

    「馬二老婆會不會出事呢?」

    「她這個表哥靠譜嗎?」

    接二連三的疑問從成鐘的心頭冒出來,像無數蟲子在他腦袋裏鑽來鑽去,弄得他腦仁生疼。

    那個男人咋看都不像是個好人,那個女人又是成家灣的人,算起來還與成鍾沾親帶故,雖然遠走他鄉是她自己的決定,與成鐘沒有一毛錢的關係,但他就真的忍心置之不理嗎?

    「我既然來了,還是應該跟過去再看看,看她安全了再返回也不遲。」他在心裏說着,便迅速作出了決定。

    成鍾又跟着那兩位上了班車。

    班車離開西寧,向西北方向駛去,漸漸地進入草原之中。

    成鍾生平第一次看到蒼茫的大草原,心裏感慨不已。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成鍾想起這樣的詩句,嘆服古人對漢語言詞彙準確的把握和傳神的運用。

    當然,這首詩描寫的是夏秋季節草原的景色。

    現在是冬季,牧草已經枯黃倒伏,找不到「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感覺。

    枯萎的草原上覆蓋了一層白雪,牛羊也比想像中的少了許多,只有幾隻尾如拂塵的氂牛,零零星星散佈在視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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