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譬如朝露

作品:《是,教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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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貝爾的傷勢還沒有完全癒合,但他已經可以勉強下床。白袍人說得沒錯,只要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這種足以讓正常人見上帝的貫穿傷,對他而言就像被小刀劃破了手指一樣。

    「你就偷着樂吧,貫穿傷幾乎是所有傷勢里最難救活的,你運氣不錯。」

    白袍人替他解開胸口的繃帶,肉體幾乎只剩一道淺淺的疤痕,僅剩幾毫米的貫穿口未完全癒合,他似乎看出羅貝爾的驚訝,隨口說道。

    「我認識的讓娜是個有強迫症的丫頭,每次刺人的時候都追求刺中正中心,她又不懂解剖,這一劍完美避開了你的心臟、肺、胃和肝,只切斷了幾根動脈和靜脈,我一下就給你救回來了。」

    羅貝爾沒聽懂那些所謂的「胃」和「肝」之類的詞語,但不妨礙他理解白袍人的話。

    「所以她特意避開了致命傷?那是不是她良心未泯,有沒有可能,她可以像法羅和蓋里烏斯一樣」

    「聽好了,年紀在14到24歲之間的年輕人都有這種『為了某某原因,我願意對抗全世界』的發病傾向。」白袍人面無表情說道,「法羅和蓋里烏斯很絲滑地投奔了你,是因為他們都曾經是老奸巨猾的老頭子,懂得順勢而為的道理,但讓娜去世的時候才19歲,就算被復活了,今年也才二十,比你還小一歲,你還記得當年你發動兵變囚禁博羅諾夫時的心情嗎?」

    羅貝爾沉思片刻,語氣斬釘截鐵:「這輩子沒受過這麼大委屈,敢動我的人,看我把你們全殺了。」

    「對對對,就是這個味兒。哎,不犯中二病那還叫年輕人麼。」

    他無奈地笑了笑:「相信我,我認識那傢伙,祂肯定會用『哪怕對抗全世界,勢必解放全人類』這種假大空的口號騙小年輕,讓娜本來就笨,而且腦子又被火烤了一遍,估計更不好使了,很難不上當啊。」

    羅貝爾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教會騙人參加十字軍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他們會從阿拉伯人手裏拯救阿拉伯。認為自己走的道路是正確的,而有義務將正確的信仰強加給全世界的所有人,狂信徒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聖女是個狂信徒,聽起來還蠻有說服力。

    「等你的傷好了,就接着去干你該乾的吧,那傢伙說不定要暫時潛伏起來了。」

    說完這句話,白袍人走出房間,幾分鐘後,一隻熟悉的灰背隼飛進窗台,兩隻細腿抓在盆栽的枝頭上用鳥喙整理羽毛。

    「啊,還是這樣子舒坦。」

    「什麼話?」羅貝爾啞然失笑,「搞得好像你本來就是只鳥一樣。」

    灰背隼晃了晃小腦袋,不予置評。

    羅貝爾若有所思。

    在他的刻板印象里,釘錘砸破頭和重劍砍殺是最可怕的攻擊手段,沒想到簡簡單單的貫穿傷竟然殺傷力如此驚人,饒是白袍人的醫療手段都要稱上一句「運氣好」。

    那麼,有沒有一種劍法,一種武器,可以快速高效地製造大量貫穿傷,同時節省體力呢?

    白袍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頓時臉漲脖子紅:「喂,我是因為條件和工具的限制才說有難度的,要是有我們的醫療設備,你就算被炸成一毫米一毫米的,也分分鐘把你從冥土追回來!」

    「是是,您真厲害。」

    「唔,臭小子——」

    下午,得到消息的迪特里希主教在大量護衛的保護下親自回到公館,看望受傷的羅貝爾。

    老人看起來仍然心有餘悸,確認羅貝爾身體無大礙後,放心地長出了一口氣。

    「萬幸、萬幸」迪特里希拎着一小桶酒,啪嗒一聲放在桌子上,「來,為了慶祝你大難不死,咱們喝一盅。」

    「啊,我就不喝了。」羅貝爾指了指自己的胸腹,「我怕漏水。」

    迪特里希點點頭,把酒桶攏到自己身邊:「哦,那可太遺憾了。」

    「你這話聽起來不怎麼真誠。」

    「怎麼會呢。」

    兩刻鐘後,小酌了一桶紅酒的迪特里希終於想起拜訪的目的。

    「諾貝爾主教,昨天襲擊我們的那個身手不錯的女人,就是你提到過的邪教徒頭子嗎?」

    「嗯,不算是頭子,硬要說的話。」羅貝爾沉吟片刻,說道,「分舵舵主,之類的?」

    「你能從那麼厲害的刺客手裏逃出生天,不愧是我看好的年輕人啊。」迪特里希半真半假地讚美了他一句。

    「不敢不敢,說起來,這兩天怎麼沒看見阿道夫教士?就是您培養的那位教區繼任人」

    迪特里希嘆了口氣:「哎他已經不是我的繼任者了,我不能把教區的未來託付給一個我看不透的年輕人。他對吉普賽人的仇恨到了近乎執拗的地步,憎恨阻礙着我們與神溝通,令他無法成為一位公正的領袖。」

    羅貝爾皺了皺眉頭:「歧視吉普賽人?這好像不算是『缺點』吧。」

    「問題不在於誰受到歧視,而在歧視本身。喜歡虐殺豬狗的人,我會擔心他的靈魂中缺失善良的部分。篤信吉普賽人生而卑劣,說明不平等的理念根植於他的內心——我不能把教區數萬子民的未來交給一個內心的憎恨超越了博愛的人。」

    迪特里希失望地搖了搖頭。

    「壞人有可能改過自新,但壞人改過自新不太可能。」

    一日之晨,宛如朝露之夢幻。

    昏迷一天後,羅貝爾在眾人的強烈要求下又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三天才獲准下床走動,但伊莎貝爾仍然不允許他做劇烈運動。


    他迫不及待地找到迪特里希,要求他把美因茨最好的鍛造師介紹給自己,想要把昨天的思考付諸實踐。

    「鍛造師?」

    聽見他的要求,迪特里希驚訝地瞪大雙眼。

    不過每個人都有點自己的癖好,尤其是整天閒得蛋疼的修道士,更容易發展出亂七八糟的個人愛好。在奠定近代科學體系之前,歐洲的科技發展極度依賴修道士的胡鬧,就像古代中國的化學發展依賴道士煉丹一樣。

    有的修士喜歡釀酒、有的修士喜歡數學、有的修士喜歡天文,有的修士喜歡小男孩,諾貝爾主教喜歡打鐵,也是完全能夠理解得嘛。

    「美因茨沒有合適的武器鍛匠,不過如果你有需求的話,我可以為你介紹一位威斯巴登的鍛造大師。」

    拿着迪特里希手寫的簡短介紹信,背着那天和黑袍女子的十字長劍對劈而滿布豁口的黃金劍「咎瓦尤斯」,羅貝爾獨自騎着母馬茱莉亞通過了萊茵河上的石橋,抵達了河對岸的威斯巴登郡。

    循着本地鎮民的指引,他很快找到了這家位於上城區路德維希大道盡頭的鐵匠鋪。能夠憑藉手藝在上城區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在這寸土寸金的城內擁有一家規模不俗的鐵匠鋪,這位大師的鍛造技藝可見一斑。

    他抱着套有層層破布的咎瓦尤斯,小心翼翼地朝鐵匠鋪的窗戶里探頭。

    明明已經是當上宗座和伯爵的男人,行事風格卻還是和小時候當神甫時差別不大,既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威嚴的缺失經常讓他的命令,作為領導,有時裝也得裝出點神秘感。

    「那個有人在嗎?」他大聲向鐵匠鋪里呼喊,然而無人回應。

    再次呼喚了四五次,仍然沒有人出現的跡象,他便伸手去推店鋪的大門,一推即開。

    大廳內的淬鍊桶空空如也,火塘和熔鍊石爐也沒有近期開火的跡象,冰涼得簡直能當作冷窖使用,掛在牆壁的工具架鈎上的鐵錘、磨刀和塑形模具都整整齊齊地排列其上,近期也沒有使用的痕跡。

    大師是不是死了?

    這是浮現在他腦子裏的第一個猜測。

    根據迪特里希提供的情報,這位大師獨身無子,平日也和其他鎮民少有交往。這類人往往容易默默無聞地在家中孤獨去世,因為沒有家人收屍,屍體極易在家中腐爛,有滋生瘟疫的風險,因此當地教會經常派專人尋訪獨身居民的住宅,以備隨時幫其斂屍下葬。

    別問為什麼羅貝爾這麼清楚,大部分時候,他就是那個「專人」。

    前前後後在店鋪搜尋許久,不要說工作的痕跡,這裏連有人煙的氣息都鮮有存在。尋人良久無果,他卻累得滿頭大汗,無奈地蹲在鐵匠鋪門前的台階上休息。

    他觀察門前經過的景色,畢竟地處上城區,行人大多衣着光鮮。

    找到一個機會,他喊住了一名獨自玩耍的小女孩:「嘿,孩子,你知道這間鐵匠鋪為什麼停業了嗎?」

    小女孩攥着手裏的木頭娃娃,怯生生地說道:「馬利克大師去奧地利出差了,聽說是被一個外國的商人姐姐請去造大炮了,好像叫江、江」

    羅貝爾:「江天河是吧,謝謝。」

    天河,想不到到了這麼遠的地方,還能被你坑一次。

    「不客氣,叔叔。」

    小女孩禮貌地鞠了一躬,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羅貝爾又在門前蹲了一會兒,找到一個周圍無人注意到他的瞬間,轉身溜進了鐵匠鋪。

    嫻熟地準備好鍛造器材,偷偷搬走後院倉庫的幾磅煤炭,打開煙囪,起火燒爐,在櫃枱上留下一小袋錢幣和一封手寫的便簽。

    「尊敬的馬利克大師,借用貴店寶地和耗材一用,佣金已經放在台子上,請您查收。——諾貝爾敬啟」

    一切準備就緒,他已經提前從白袍人那裏得到了保票,「咎瓦尤斯」是特殊材質鍛造的武器,不可與凡器相提並論,凡器無可比擬的核心特性在於材質而非鍛造技巧,就算是他這種旁觀偷學來的手藝也大可大膽重鍛。

    畢竟咎瓦尤斯鍛於六百五十年前,越古越強只是復古主義者的幻想,數百年過去,鍛造技術的進步早已今非昔比——但這和他今天要幹的事沒什麼關係。

    「特殊的材質自然有特殊的鍛造方法。」白袍人之前的話在他心中迴蕩,「首先第一步」

    呼嚕!

    開火,用主教專屬的金絲權杖在即將使用的鍛造錘與錘鍊台上輕點三下,這叫安撫器魂。

    咎瓦尤斯被初次鍛造的年代,工匠還沒有掌握高壓釜技術,摻有雜質的普通煤炭燃燒溫度約在800-1200c之間,無法溶化純鐵,但能軟化高碳混雜的生鐵。

    既然當年的技術能夠熔鑄咎瓦尤斯的劍身,他應該也可以。

    他打開四面窗戶,提供充分的空氣供給燃燒,高溫的爐火熊熊灼燒着咎瓦尤斯的劍身,令其肉眼可見的赤紅變形。

    羅貝爾用一根鐵鉗夾住了劍身的尾部,手柄上那些不知何年何月的古董裝飾大都隨火焰燃燒殆盡,暴殄天物的行徑足以令任何一位考古學家捶地痛哭。

    灼烤了二十分鐘左右,傷痕累累的劍刃幾乎處於半溶狀態,他面露喜色,用鐵鉗夾出軟趴趴的材質胚,放上了錘鍊台,突然犯起了難。

    慢着,怎麼才能把這坨彎曲赤紅的胚子砸成心目中武器的形狀?

    他戴上厚厚的填棉皮革手套,高高舉起鍛造錘,像用榔頭砸榫卯一樣狠狠敲在鐵胚上。曾經是咎瓦尤斯的東西被他一榔頭砸出了九十度的彎曲,但眼前的東西顯然和之前的「劍」相去甚遠。

    眼瞅胚胎的溫度越來越低,紅色漸漸褪去,羅貝爾陷入了沉思。

    他是不是衝動了?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一聲溫和的男聲忽然在狹小的鍛造室內響起。

    「朋友,需要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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