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作品:《世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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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行進中的地鐵上,側耳聽兩旁呼嘯而過的風聲。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響不住地迴蕩在空寂的隧洞中,更襯出車廂的冷清。間或有巨幅廣告牌閃過,以窗為鏡,鏡中映出女人憔悴的面容,復又被彩燈打得支離破碎。

    正值小年,街上行人少得可憐,難免寂寥,我卻自以為得趣。我這些年過來,熱鬧反倒煩悶,只習慣了一個人來去自如。

    我的愛人曾經對我說,生怕我太過孤獨找不到人傾訴。我想那總歸是對的,只是不適合我。那時我正經歷了人禍天災,萬念俱灰,她陪我趟過渾水,卻死於非命。情傷什麼我不願嘗,久之越發沉默。

    有段時間迫於生計,什麼職業都嘗試着做過,終歸沒有找到自己所愛,反倒落了一身的毛病。找心理諮詢的人幫忙,那醫生使出渾身解數教我置身事中,故事的結局是被我說服,也愛上了獨處。

    怎麼辦呢?我時而茫然時而清醒。昏昏欲睡中,廣播裏有柔美的女聲破空而來提示我到站,我站起身走出略顯壓抑的車廂,身後的龐然大物也就絕塵而去。

    三個小時的車程,我從住的小城南隅北上來到臨城。

    這裏要開放一座博物館,展演的內容是兩個世紀前的內戰。雖說各地為紀念這場十七年之久的歷史而興建的館藏規制不一且數以萬計,可這大型又官方的還是頭一回。展廳龐大,內戰中的著名人物也一個不落,我才頓時有了興趣。三天後正式剪綵,不少名流都會出席儀式,我甚至能將彩紙禮花滿地狼藉推想一二。

    一面想,我一面扶着路牌慢慢走着。

    大門的是仿古的雕花木門,有精緻的鏤花和浮雕,像是南黨周家的祖宅的樣式。

    我低下頭,從包里翻出一張照片和一個工作證。照片我放了回去,守門人細緻地檢查了一遍證件,沒有挑出什麼不對。

    看來真實,難道就是真的?


    我也不做他想。倒是至今我覺得最有用的,是一位故人教我開鎖,往下,再往下就可以得到一些隱晦的物事。不過有句話我至今記得:真正不願為人所知的東西並不會留下一點痕跡,如果什麼事你能夠知道,那一定也是別人想讓你知道的——

    譬如,我的過往?

    展廳的走道修得曲折迴環,直到第四幕才有人物生平介紹,入口處掛着北界總長酈寄的巨幅半身像,笑容多少有些陰惻。

    一旁北黨的諸位高官一字排開,都是那時候的大人物。譬如說軍方負責人簡淇涉,策劃部的薛清張,財政部的葉庭才,清一色居然都是男人。走了不少路才能見到為南黨辟出的一塊區域,這時才能見到一個謝今枝,仗打完了才勉勉強強夠到上將的軍銜。

    而梅玖微、莊珊、梅曲裳、謝今折、顏子璇更多的女人只能被迫地捲入,或是反抗或是成為附庸,然後死於非命。

    燈色有些昏暗,我停在兩片區域的交界處,望向一小塊展出女間諜顏子璇生平的櫥窗,貼了一張她學生時代的照片,笑容明媚燦爛,那時她從未想過之後會遇到怎樣的磨難。

    她容貌明麗,才華出眾,本可以出類拔萃,卻最終屈辱地死去。

    我斂下目光,所及之處是一張顏子璇獲罪下獄的照片,監獄看守正把一桶水潑在佝僂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的女人身上。

    看了許久,我才摸索着打開鎖,伸手摘下那張照片。

    然後慢慢地換上另一張。

    一個女人跪在牌坊下,死氣沉沉,充斥着被戰爭摧殘的絕望,雖然沒有人知道那是為了什麼。

    我維持着那個伸手的姿勢不動,良久,才「轟」地一聲合上玻璃櫥窗。

    沒有人會記得,甚至是願意記住小人物們究竟是如何在那種嚴酷的環境下生存,我把它放在這兒,終有一天,當一切都發生改變的時候——

    這場遊戲,也該開始了。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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