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

作品:《世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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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時間不見,我發現你跟變了個人似的,戾氣怎麼重了那麼多?」憫年上上下下把湘哀打量了好幾遍,還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湘哀半低着頭拿着布巾正在擦拭槍管,兩邊頭尾都被她養的光亮,透着一股子生冷狠厲的氣息。

    「好說。」她簡短地回答,「有人要我命,我得早做準備。」

    憫年奇了一奇,出言嗆她:「你不一向發預告都雷聲大雨點小嗎?」

    比如之前好幾次,湘哀心裏也清楚,淡道:「那都是玩的,這次可不一樣,是我想動真格。誰能管得着我?」

    憫年身體已經大好,跑跳騰挪都沒一點問題,護工也被給了一大筆錢打發走了,她把家裏林冉蕭的痕跡收拾得一乾二淨,單身女性的格調到底還是很高,也沒有任何煞風景的地方。

    「你要去救周咫涯嗎?」她忽然想起什麼。

    湘哀搖了搖頭,薄情地反駁回去:「我為什麼要救她?我只想從她口裏套點話,完了我當然砍了她,早看她不順眼了。」

    憫年不由吸了口涼氣:「藏得夠深啊,原來之前還算是脾氣好了?」

    湘哀不答話,她前一天晚上也懶得假手他人,自己找了個地方把任長琦的屍體處理得乾乾淨淨,累的要死。

    「我脾氣又不好,之前顧及的事情太多,束手束腳難受。」湘哀聳了聳肩,「總不能什麼賬都記我頭上吧。」

    她之前也冷,那種清冷的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出口都是嗆人的話,弄得別人不高興她自己反倒出口惡氣。憫年一貫脾氣好,不說什麼特別過分的話。

    「那你找我幹嘛?」她問。

    湘哀終於放下了她的槍,抬眼輕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你知道周沁涼一年之期到了要復出,復出演唱會就在下周,她最近防我防得厲害,我也不想平白浪費時間,我上次在她別墅里的事情你可以隨便打聽,我在她面前臉都不要了。所以你找人幫我買張包廂的票,要次好的位置,隨便要價多少,只要別讓她知道是我買的票就成,到時候票價錢我一半給你。」

    憫年默了一晌,卻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哪來的錢?」

    湘哀知道她懷疑,四兩撥千斤地答:「你不信我先付你定金唄。」

    她作勢就要翻找包里的銀行卡,憫年被她這一出操作弄得腦仁有點疼,連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有點好奇——也罷,我也不打聽,我這去找人替你搶票,開售是明早九點?」

    湘哀不答話權當默認。

    「怪了,怎麼我靜心養了一回傷,你們我全都不認識了」憫年邊抱怨邊翻看通訊錄,「可真奇怪。」

    憫年一錘定音,湘哀也不反駁,看起來憫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謝今折,她在這方面還算有良心,謝今折對她沒做過什麼壞事,當然更重要的是她和梅玖微沒什麼交集。

    「記得提醒買票人把周沁涼出道以來的屁大點小事全背出來,小心他們玩這招陰的。」她囑咐道。

    憫年有些無奈地答應了,但抱怨還得抱怨:「你不是和周嶼陰很熟嗎?她門路應該比我多。」

    湘哀坦然:「我前兩天才和她吵過一架。」

    憫年唏噓了一晌,沒看出湘哀在胡說八道以掩飾事實與目的。

    而且她不問湘哀去演唱會的理由,湘哀就更能只當無事發生過。

    「走了,我忽然有點靈感,回實驗室去。」

    湘哀把槍插回腰間放下衣擺遮住,把布巾往垃圾桶里一丟,瀟灑地走出門,把門扇扔得震天響。

    回學校的時候任長琦也才失蹤了一個晚上,明天又是周五,再失蹤三天也不打緊,於是湘哀悠哉游哉地在實驗室待了三天,吃睡就全在辦公室解決,等到周日下午實驗有進展她本人也滿意了,一個電話叫來了搬家公司把辦公室里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搬到她家裏去,忙到晚上九點半,付了一大筆小費。

    周五她就把離職手續辦好了,雖然覺得可惜,大家都尊重她本人的意見,於是她就這麼順利地解決完了自己的事情。

    俞慧儀是最可惜的,好說歹說勸了她幾次,她雖然婉言謝絕了,但心裏對像她恩師傳瀟琳那樣的人都是極其敬重的,走的時候也特地給俞慧儀留了一封信表達感謝。

    憫年還算可靠地辦好了門票,並且畫了個草圖表示位置,湘哀也畫了個發射愛心的小人表示滿意,於是連門票帶感謝費扔了四十八萬。

    錢要花在刀刃上,反正這是當年一窮二白的時候梅玖微教她的。

    那會兒梅玖微的好嗓子和她的好腦子都用不到刀刃上,她還一天到晚在床上挺屍,梅玖微琢磨了一段時間決定和人去學雕刻,梅玖微其實很聰明,只是她別的方面的長處太長,很容易掩飾這一點——女人欽佩有腦子的女人,男人卻未必見得,顏子璇是深諳這一點的。

    梅玖微沒日沒夜地學雕刻,最後也能勉強餬口,而且手藝師傅看她過活得也相當不容易,於是咬咬牙贈給她一個木櫃胚子,梅玖微雕了一段時間用來擺衣服,那些衣服是她出走凰晴坊的時候帶着的,一部分是她自己的,另一部分是顏子璇落在她那邊兒的。

    後來她有點感謝黃慧頤讓人教她女工,她也能隨便縫點什麼東西拿出去賣錢,就這麼湊合着過了兩年,就掰着日子等戰爭結束。

    想等着戰爭結束,她們就可以慢慢地改名換姓過上新的生活。


    湘哀洗了把臉,關燈從衛生間出來就能看到地板上亂七八糟堆放着自己辦公室的那些東西,一摞摞文字資料盒擺得老高,雜碎早就被她在學校里丟了。

    她盤腿坐在地上,絲毫沒有在意也許任長琦的冤魂就在空中飄蕩着注視着她——反正任長琦也是要殺她,被她反殺了並不冤枉。她伸手去拿資料,一個一個慢慢地看過去,把有用的放左手邊,沒用的放右手邊。

    有用的少沒用的太多,她的左手邊空得可憐,右手邊卻堆得凌亂。

    她一直整理到凌晨三點才整完,中間一直沒喝過咖啡,精神得像是剛睡足十二個小時。

    終成品的合成思路在她腦內漸漸完成,湘哀在心底重複了足足五遍才扔下爛攤子洗漱睡覺,她睡到第二天下午一點半,起來隨便找了一個小區里活動的老人詢問了一下最近的廢品收購站電話,跟人聯繫好了把山高的紙運過去,親眼見着那些紙進了纖維重造爐。

    她長出一口氣,終於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長久壓抑在她胸口的石頭陡然碎裂成塵埃飄走,她驚訝地發覺自己原來可以大口地喘息,新鮮的空氣順着她的喉管湧入她的肺部,生死就在一線之間,而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生的方向。

    真是奇怪,選擇生不是本能嗎?怎麼會叫義無反顧。

    她沉默地望了一會兒天際,順着馬路牙子向前走去。

    「你辭職了?!」嶼陰劈頭蓋臉的質問聲打在她脊骨上。

    湘哀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我辭了,我前兩天剛剛殺了任長琦,嫌麻煩所以提早辭了,本來的計劃是做完終成品再走。」

    「你長本事了??一聲不吭就放棄原有的那些——我那天和你說的話你聽進去沒?——」

    「你怎麼反應這麼激烈。」湘哀小聲嘀咕,「辭了就辭了大不了再找,我想調整一下我自己。」

    嶼陰氣不打一處來,關鍵是她不知道怎麼和湘哀從頭說起,湘哀的偏執勁兒上來了她攔不住。

    「我很累了,想趕緊結束這場鬧劇。」湘哀倦怠地搖了搖頭。

    「周沁涼對你的逼迫刺激到你,讓你意識到你必須儘快動手,而任長琦來你家的原因我不知道,但能猜出讓你堅定了動手的決心。」嶼陰說得語速飛快,「終成品馬上就能出來了吧?」

    湘哀不置可否。

    「顏子璇,你信我就把你的計劃告訴我。」

    湘哀掀了掀眼瞼,沒去糾正這個稱呼,也沒有深想為什麼嶼陰會故意這麼叫她——後者也沒想到湘哀完全不在意,她原本打算循序漸進地向湘哀坦白的。

    如果湘哀同意那一切好說,如果湘哀不同意

    嶼陰攥了攥背後的拳頭。她不介意使用暴力手段把周湘哀控制在自己的可見範圍里。

    她深知周湘哀和顏子璇真的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當年的她尚可攔住顏子璇,如今即便她擺出身份,周湘哀的執念才是伴隨她度過了漫長年月的物事,她用心血滋養着自己可怕的執念,那些如蛆附骨的東西早已長成了參天大樹,和湘哀的心肺脾臟糾纏在一起,怕的從來不是長久的存在,而是頃刻的崩塌。

    可湘哀卻給了她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沒什麼計劃。」

    這六個字一出,嶼陰感覺眼前一黑,她當年沒有那麼直觀地感受過顏子璇的可怕之處,但和現世對比之後這種感覺就會尤為強烈。

    爻門的事情不止死去的三萬人,還有顏子璇的假情報。而且她確實不知道顏子璇是怎麼搭上沈世桓的關係,爻門巡捕多如牛毛,顏子璇卻讓她們一直活在安穩之中。

    恢復記憶前一刻她還在想為什麼前世的自己會寧可死也要顏子璇活着,而不是和她一起通氣然後拼盡全力闖出去。

    這件事作為周嶼陰非常好說,選擇問題而已,作為梅玖微她說不出口。

    她其實不夠了解顏子璇,哪怕顏子璇把自己奉送到她手上,哪怕顏子璇在她手裏登頂極樂,她還是不夠了解顏子璇。

    但是她現在了解了,她要阻止顏子璇。

    她知道那天在別墅里的顏子璇的瘋病應該只是病理,但是實際上顏子璇整個人已經滑向了危險的極端,說是心理已經瘋了也完全不為過。

    而這竟然是她仗着梅玖微的記憶和周嶼陰的零散試探才能發覺的。

    「我沒騙你。」湘哀言之鑿鑿,「我能有什麼計劃呀?走一步看一步唄。」

    她的眸光深邃卻平靜,不過是個殼子。

    嶼陰點頭道:「好,你不說我就繼續猜。你要從周咫涯口中套出周以衡的下落,然後把她當作謝今枝殺掉報你心頭之恨,對嗎?」

    她一錯不錯地盯着湘哀的神情。

    湘哀輕輕地笑了一聲:「這個看起來確實有點複雜了,實際操作也有難度,我現在只是想毀掉周沁涼的復出演唱會而已。」

    她頓了頓才道:「其實你沒必要套我話的,我只是想讓你好好活着罷了,你得相信我,不然憑什麼讓我相信你,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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