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當一個喜歡提問的人,遇到了一個喜歡回答的人

作品:《久仰大俠

    逃離了官差之後的第三天,女孩在一戶人家的後巷裏,撿到了這塊沒人要的破草蓆。

    之後,又不知是聽誰說的,或許是在一間酒家的門前。

    她耳聞,有人於酒桌里講。

    洛陽馬上就要召開武林大會了,屆時定會有很多的江湖人趕赴觀摩。

    於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在江湖上找人的女孩,決定動身前去碰碰運氣。

    她沒有仔細地想過,如果她找不到那個江湖人應該怎麼辦,也沒有仔細的想過,自己要怎麼獨自在江湖中生活。

    她只是出發了,帶着那張破草蓆。

    她不害怕,也不擔憂。

    因為她知道,自己的餘生已經只剩下了一個目的。

    那就是問清楚,她心中的最後一個,又或者說是幾個問題。

    解開她失去了一切以後,那份徹底佔據了她整個心思的,甚至令她無法悲傷的疑惑。

    她爹真的應該為了那一錢銀子而死嗎。

    自己原本的幸福,真的是可鄙,且令人唾棄的嗎。

    她到底有沒有去恨別人的權利,又應該恨誰。

    她不明白,她只是茫然,且心如死灰。

    便如同是眼下。

    當洛陽城裏,那些豐衣足食的孩子們搶走她的草蓆時。

    女孩也沒有追逐和哭泣,她只是站在原地,眼神中帶着不解和疑問。

    他們要自己的草蓆有什麼用嗎?

    他們缺這一張草蓆嗎?

    那我是不是應該將草蓆送給他們?

    可那草蓆已經是我身邊唯一的東西了啊。

    又有誰能夠給我些幫助呢?

    應當是沒有的,至少這些搶了她東西的人不會來幫她。

    哪怕是在這偌大的洛陽城裏,她也尚未遇到一個願意雇她做事,並暫時給她一口飯吃的人。

    為什麼呢?

    女孩想不明白,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麼,所以才感受不到身邊的半點善意。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人是不是必須沒有半點壞心思,才能好好地活着呢。

    但要是這麼說的話。

    難道那些搶走了她草蓆的人,抱着的也是好心思嗎。

    所以他們才能過上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

    不應該是這樣的吧。

    搶別人的東西,總不該是一件好事吧。

    就像是她爹,拿了別人的一錢銀子,即使是為了給家裏人用,也不是一件好事一樣。

    可同樣的情況,為什麼她爹死了,而別人卻還笑着呢。

    女孩心想道。

    於是,她又覺得有些不公平了。

    虧她剛剛還考慮過,如果對方是真的需要,自己或許可以把草蓆送給他們。

    這麼思考着,女孩發現自己越想越不痛快,心中甚至有了一絲委屈。

    乃至到了最後,她更是咬着嘴唇,直接哭了出來。

    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

    她實在是不明白,太不明白了。

    或許是因為臉上全是淚水的關係,所以她也沒有注意到。

    在街的對面,有一個年輕的和尚,正靜靜地看着她。

    臉上無悲無喜。

    ……

    了果在告別了一眾江湖人之後,便獨自上了路。

    自府衙里通完了名,離武林大會的開辦日尚有兩天。


    他決定在洛陽城的街道上繼續修行。

    來彌補些許,他之前破了閉口禪的「痴」心。

    不過眼下的他,已然沒有之前那麼在意此事了。

    他覺得他已經放下了,在連着念了幾天的心經之後。

    以如今他的眼光來看,一時的着相併不能代表什麼,走不出來,那才是真的着相了。

    出家人不貪不想,放得下,便算得沉靜。

    可他真的放下了嗎,這就沒人知道了。

    而又要如何,才能叫做不貪呢。

    了果以為就是不想。

    這便是他的佛,不想所以不貪。

    而他師父想讓他明白的,卻是另一種佛。

    一種更簡單,也是更直白的佛。

    不貪所以不想。

    二者雖然在字句上只有順序的差別,但是在釋義所包含的道理上,卻是截然不同的。

    不貪的人,沒那麼容易變貪。

    但是不想的人,還是太容易去想了。

    所以老方丈才非要讓了果去經歷一番世俗。

    畢竟人要如何方能做到不貪呢,那總得先貪過。

    貪了卻得不到,時間久了,心自然也就定了。

    可如果小和尚貪了,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呢。

    那就只能說明,他和佛門的緣分還不夠,又或者是已經了清,老方丈也不會再強求他回少林。

    只管讓他好好地去做一個凡世中人便是。

    歸根結底,了果小和尚真的會去想去貪嗎。

    他會的,從小看着他長大的老方丈確信這一點。

    他在山中待得太久了,凡俗里總會有可以讓他動心的事。

    不過他會想什麼,會貪什麼呢,這就不是老方丈所能夠猜得到了。

    洛陽城的大街上,人流往來。

    了果看着街對面的女孩,不言不語。

    他覺得世人很可悲,總是執迷於一些既求不得,亦留不住的虛無之中。

    便好比是生老病死。

    人皆有一死,又何必固執。

    那女孩哭得這般傷心,無非是因為被人奪了草蓆,然如果她不在意那草蓆呢,自然也就不會傷心了。

    恍若是,如果人人都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感受自己此時此刻的存在,那這世間還有什麼不能通達的念頭呢。

    了果所悟的佛,便是用佛的視角來看待自己性命。

    假如自己不再是自己。

    「我」只是在切身的經歷另一個人的生來死去。

    那麼,喜自然是令人快樂的,但悲,也不過就是另一種體驗而已。

    冷,就靜靜地感受冷,熱,便默默地察覺熱。

    把所要做的每一件瑣事,所要擁有的每一種情緒。

    都當成是一次可以細細琢磨的消遣,便像是在看一場由自己來演的皮影戲一般。

    那麼萬事萬物,不就都可以平靜相待了嗎。

    了果這麼想着,自認自己已經明白了,如果想叫佛渡人,便必須得先讓人渡人。

    若是連自己都渡不了自己,佛又怎麼能渡了你呢。

    巷子裏,女孩哭得越來越傷心。

    了果本想就此離開。

    但是看着那小丫頭衣衫襤褸的模樣,他莫名地想到了什麼。

    以至於他最終還是邁步走了上去,並貌似慈悲地微笑着,聲音溫吞地開口說道。

    「阿彌陀佛,小施主,你在哭什麼呢?」

    了果再次破了戒,因為他想渡了面前的女孩。

    然後向他的師父證明,他的佛沒有錯。

    千人千佛,佛無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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