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秋荻(下)

作品:《雨離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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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為遊絲線?何為生死結?

    梅傲霜接過兩條紅線,輕飄飄的,掂不出分量。看書否 www.kanshufou.com

    「成親結姻,一來是繁衍生息、安居樂業的公序良俗,二來是皇貴世族締結勢力的紐帶。」

    「所以你們就連人間最後這一點的真情摯愛,也不放過。」梅傲霜心志消沉,折取人間陽壽供奉的不滅天庭,便是這樣回報人間的麼,她突然明白匡復天地,意義殊甚。

    「所以我才希望主理姻緣閣的能是玉衡。」

    「憑什麼是玉衡?你自己就是上古神女,炎帝的女兒,你自己不敢抗衡天庭!就要玉衡頂崗,他和我一樣,只是一個凡人,這樣對玉衡公平麼?」她已經懷揣鶴羽,承受着商山四皓對她的不公!難道玉衡還要受瑤姬的擺佈?憑何她和玉衡要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她和玉衡何來這種能力,憑何要負這種責任!

    「他身負仙藉就註定他不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天降殊任,他有責任承擔。」瑤姬不悅,凡人的固執傲慢已經逾越了忍耐極限。

    「無方和李圓啟也有仙藉。李圓啟那麼想登仙,你找他來主理啊!」

    「啪」的一記耳光響亮地落在梅傲霜的臉上。

    「昏了頭你!」瑤姬大怒,未曾想這個梅傲霜竟這般不分輕重不明事理,敬酒不吃吃罰酒。

    梅傲霜捂着半邊臉,**辣的疼痛,讓她想起了商山山洞,被火燎着的臉,也是這種痛。

    她猛然抬頭,眼放異彩,死死地勾住瑤姬。

    然而「啪」地一響,她的另一邊臉又着了一記耳光。

    幻術不靈,倒不是瑤姬吃虧長智,早有防範,而是玄牝鏡像是登仙渡化凡人的聖境,神力強大,像幻術秘術這樣的人間異術,在這裏便自然而然地失去了法力。

    瑤姬也不知是出於憤怒還是報復,這一記似乎動用神力了,打得梅傲霜暈頭轉向,眼冒金星,嘴角也滲出血來。

    「糟糕!」

    瑤姬話音未落,梅傲霜已經被彈出了鏡像之外。

    虛無之境不容**凡胎,尤忌血腥,瑤姬利用神力送進梅傲霜已是勉強,現在有血腥味兒,自然就被驅除鏡外。

    瑤姬躍出鏡像,鉗住梅傲霜,見她兩邊臉面都紫脹紅腫,嘴角的血還不止往外滲,但神情眼色卻充滿了輕蔑挑釁,分明是嘲笑自己,困不住她!

    瑤姬本想利用玄牝門的鏡像困住梅傲霜,曉之以情,動之以情,要她認可自己的安排。誰知厲害關係還沒說呢,梅傲霜就彈出鏡像之外。

    這個死丫頭,居然還想二次施幻,迷惑自己。

    真是越想越氣,不施以懲戒,如何彰顯神威。

    教訓沒吃夠,就是教訓沒給夠!

    瑤姬喚來朱雀,甩甩衣袖,便飄身隱去。

    朱雀瞧了眼梅傲霜,那眼神好像在說:誰叫你惹她!

    梅傲霜正自思量驚慌,朱雀的兩翅焰羽已經炸開,一對利爪剜骨透肉,抓住她,在白煙谷淵之中滑翔半周直衝天際。

    梅傲霜悽厲慘叫,然而錐心刺骨的疼痛很快被極端恐懼蓋過,懸身萬丈高空,巫山深澗都微如渺粟。

    朱雀都不用松爪,它只要一不留神沒有抓住,她就真的粉身粹骨了。

    從前朱雀附身於她,人鳥合一,翱翔天穹,穿梭雲海。現在她成了刀俎魚肉,任人宰割,不,任神宰割。

    梅傲霜膽裂魂飛,也悔不當初啊,什麼恩情大義,一轉眼她就要與玉衡便陰陽永隔了。

    她還夢想,與玉衡,帶靈狐……。

    天吶,靈狐呢?

    梅傲霜袖內空空,靈狐什麼時候離開她的?

    是玄牝鏡像?還是朱雀現身?

    不知是疼痛難忍,還是暈眩恐懼,亦或是靈狐離身!

    總之梅傲霜的魂靈力氣一點點地抽離身體,殘存一具尚有溫度的軀殼。

    西陸天高鳳棲鴉。翻雲覆雨,看誰主生殺。偷蠶叛道藏袈裟,賊竊彌過無人罰。

    且說朱雀奉瑤姬之命,懲戒梅傲霜,正翻騰雲間之際,勾陳來戰,朱雀不敵鎩羽而歸。

    勾陳將梅傲霜丟在了司空府的門外。

    玉衡處理傷口,細心照料,他的心志情緒,消沉晦暗到了極點。

    為什麼,為什麼每一次他心愛的女人都在死亡邊緣徘徊。

    陸不凡偷偷來看他的師妹。

    不巧碰見了趙仰晴:「晴妹!」

    「晴妹,你怎麼來了?」

    兩人十分尷尬。

    她已經數日不曾理會陸不凡。

    「我來找國師。」

    「你最近和國師走的很近。」

    「煙花女子,舊客多。」

    「晴妹,你怎麼還生我的氣,我已經道過歉了,難道你要一直這樣彆扭下去麼?」

    「不敢彆扭。」

    「晴妹……」

    「你是來看梅姑娘的吧。」

    「我就不能來找國師?」

    「那可真巧,國師日日寸步不離,就這一時不在,你就來了。」

    「晴妹,她是我的師妹,身負重傷,總要來看看。」

    「日妮兒剛巧有事兒,托我替她照看梅姑娘。你要是想進去,就快點進去看,過不了不久,國師就回來了。」趙仰晴說完,就後悔了,她這是解釋麼,解釋自己不是來找玉衡的,解釋自己不是水性楊花?有意義麼!

    憑什麼他可以有晴妹,有昭妹,還有一位梅師妹。

    她還要善解人意不妒嫉?

    趙仰晴臉色青白,心裏不停地罵自己:真可笑,趙仰晴,你最大的卑微不是陸不凡看不起你,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

    陸不凡磨磨蹭蹭,不好意思。

    「她畢竟是我師妹。」

    「我不是昭妹,不需要解釋!」說完就又後悔了,這是承認宋若昭的地位麼?罷了,不承認又如何,當初逃離妙筆山莊的時候,明明要回水仙觀,為何來了司空府。

    陸不凡敢深入虎穴,難道沒有一點宋若昭的原因。

    聯姻,她這個「洛陽牡丹」再美,也沒有這個價值。司空府的上上下下,待宋若昭,是刺史千金,陸不凡的未婚妻子。而她呢,不過是從元琛手裏,覓語樓里贖出來的歌妓。

    最刺痛人心,不是旁人的歧視。

    趙仰晴別過頭,不願意再看陸不凡英氣逼人的眼,他越是神采奕奕,就越是說明自己無關緊要。

    陸不凡看得出來她委屈,可是他也有他的苦衷,況且如果不是宋若昭,她可能已經被元琛搶走了,女人吃醋真是毫無章法。


    或許肌膚之親勝過千言萬語,陸不凡伸手去拉趙仰晴。

    趙仰晴扭身躲開了,在梅傲霜的房門外,這算什麼。

    陸不凡自討沒趣,推門去看梅傲霜,那一聲聲呼喚的「師妹」,倒像賭氣似的。

    趙仰晴緊咬下唇,忍淚離去。

    陸不凡聽得腳步漸遠,心也軟了,他看着容色慘白的梅傲霜,輕聲喚了句:「師妹。」便娓娓道來他無盡的孤獨:「師妹,我們同門數載,你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安靜乖巧的聽我說話。我對你的心意,你不知道麼?為什麼你總是冷若冰霜,你知不知道,在水仙館的日子裏,我多麼希望你能成為我的紅顏知己。難道你不知道我背負的一切,是那樣的沉重灰暗,而你,是我寄於最大希望的光亮。可惜你始終躲着我,不能理解我,你可知道,若非洛陽酒家裏看見你和玉衡,我是不會和晴妹……唉,你終究還是辜負了我。」

    陸不凡輕輕摸了摸她的臉,柔軟,涼。

    他掖好被角,又嘆道:「你真傻,總在險境裏掙扎。你都這麼虛弱了,那個玉衡整天瞎忙,人間他要當國師,天上他還有仙籍,什麼便宜都被她佔去了。你看着吧,總有一天,他不害死你,也會拋棄你。那個時候,你就知道,只有師哥願意照顧你,收留你。喜歡一個人,就是要一生一世照顧她,你看輕師弟,從前不知道有愛慕你,可是一有了楚潔,他就把你拋在腦後了,甚至希望你嫁給玉衡。師妹,你究竟看清楚沒有,只有我,始終沒有放棄你。你放心,不管昭妹和晴妹如何看你,你始終是我的師妹,師哥不會拋棄你。你快點醒過來,回到我的身邊,好麼?」

    一席話,連自己都感動了,他看着她,其實有一絲埋怨,埋怨他認人不清,識人不明,竟然看上玉衡,如果不是她的辜負,也許此刻他的身邊,沒有趙仰晴,也沒有宋若昭,只有他們倆個,一雙一對知心人。

    可惜現在她躺在這裏,不知何時能夠睜開眼睛,唉,睜開又怎樣,心亮才能眼明,心不澄澈,她的眼睛就看不見他,看不見他的真心。

    「可憐我一片痴心,在這司空府里,卻不能光明正大的照顧你。」

    不能照顧心儀的師妹,是他的遺憾,也是他的心頭恨。

    陸不凡越是心疼梅傲霜,就越是憎恨玉衡,恨他是國師,恨他在司空府里貴為上賓,更恨所有人都理所應當認為梅傲霜該由玉衡守護。

    總有一天,梅傲霜會了解,所有人會明白,他才是她的師哥,她的依靠。

    「師妹,你放心……」陸不凡很想告訴她,等他大仇得報,光耀門楣的那一天,陸家會留一個位置給她。

    可惜他不能說,在這閹人的府邸里,他不能說報仇,不能說光復陸氏。

    直到日妮兒回來,他才離開。

    及至玉衡回來,看見日妮兒神色有異:「出什麼事了麼?」

    「那位陸公子來過。」

    「你怎麼讓他進來,我不是告訴你,梅兒要靜養,不許任何人打擾!」

    日妮兒少見玉衡生氣,自責道:「對不起,我請仰晴來看顧,不知怎的,我回來的時候,只有陸公子在,在這兒,是我疏忽大意了。」

    「你說什麼?你叫趙仰晴來看顧梅兒?你不知道那趙仰晴和陸不凡糾纏不清麼?」

    「可是陸公子是梅姑娘的師兄啊。」日妮兒看得出來,陸不凡對梅傲霜情深繾綣,他是不會加害於她的。

    「陸不凡自己就是個麻煩,我不希望梅兒受他牽連。你要明白,梅兒受的不是普通的傷,她是腹背受敵,四面楚歌,我叫你看顧她,不是照顧,是保護。」玉衡並不想對日妮兒發火,可是梅兒的處境,實在危險,現成的麻煩就有羅丹和阿耶耳、迦摩諦,而暗處的箭更是防不勝防。

    如果不是必須見勾陳,他恨不能寸步不離。

    日妮兒雖感委屈,可是更多的是自責,低頭不吭聲。

    「什麼事情,必須離開?」玉衡火氣漸消,語氣和緩了些。

    「是元澄。元澄擬了份江淮戰敗的功過罪表,劉司空召我過去,詳細詢問邵陽洲失守,輕竹亭失蹤的事情。」日妮兒當時受盡嚴刑拷打,目的不就是要輕竹亭作替罪羊麼!

    「江淮戰敗,朝廷早有定論,元澄已被降職,該懲該罰的也都發落了,為何他自己舊事重提?」玉衡甚覺不妙,元澄畢竟是宗親,戰功卓著,他此時要重論江淮戰敗,必定是有翻盤的把握。

    他與劉騰是死對頭,難道想借輕竹亭打擊劉騰?

    這個輕竹亭,他和子欽、楚潔,究竟在哪?

    玉衡封拜國師時使的伎倆,救下了元澄的性命,如果元澄真要借輕竹亭攻擊劉騰,那豈不是自己間接害了輕竹亭?

    他還記得元澄曾從陳伯之的屠刀下救回輕竹亭和楚潔,如今敵友變換,一轉眼元澄變作舉刀人。

    「他想構陷輕竹亭私逃叛國?」

    「輕竹亭和楚潔失了音訊,我怕他們回來就做替罪羊。」日妮兒焦心,她最擔心的不是元澄構陷,而是證據確鑿。

    她沒有夜潛鍾離麼,沒有私會昌義之麼,這些就是輕竹亭通敵的鐵證,只要泄露一個字,那輕竹亭戰前失蹤,就不是私逃叛國,而是勾結敵軍。

    勾結敵軍,致使鍾離慘敗,如果這個罪名成立,那便是千刀萬剮,也不能謝罪。

    日妮兒憂心忡忡,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玉衡,這不是對他保密,實在是不忍心在梅傲霜尚未清醒之前再給他增添煩惱。

    「元澄。你叫阿紈也多留意吧。阿紈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玉衡真是心亂如麻。

    「我去叫她。」

    「國師。」阿紈推門進來。

    「城郊外的流民,安置好了麼?」

    「安置好了,精悍壯丁水仙館接收了一部分,無為教搶去了一部分,剩下的老弱婦孺,司空按國師的意思撥了銀兩,打發她們回去了。」

    「這也只是解燃眉之急,水患一日不清,流民只會越來越多。」玉衡子欽能有辦法,可惜子欽不在。

    「國師,劉司空今天又問起無為教的事情。國師一心只在流民身上,可這異教不除,司空這是怪您越矩呢。」

    「我何嘗不知,只是楚潔尚未歸來,無為教還是不能輕舉妄動。對了,那些悍匪?」

    「司空放心,除了十惡不赦的收押,余者不是投奔了水仙觀,就是打發了,只不過打發走的估計走不出無為教。」

    玉衡點點頭,阿紈雖然不如日妮兒可信,確是難得的能幹。

    「阿紈,這些時日,真是辛苦你了。」

    「國師言重了,沒有別的吩咐,就不打擾您照顧梅姑娘了。」阿紈說完,暼了一眼梅傲霜,她雖然靜靜地躺在那裏,卻牽動着玉衡整顆心,也是令人羨慕。

    「梅兒,梅兒,你為什麼還不醒過來。難道真如勾陳所言,你必須有靈狐傍身?你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什麼每一次,我都不在你身邊,害孤立無援。」玉衡握着她的手,輕輕貼着臉頰摩挲:「我真該死,什麼事情都想陪你一起承受,到頭來,卻什麼事情都讓你一個人承受。」

    玉衡多麼希望她能醒過來,可是又怕她醒來後,他們倆個又要分開。

    什麼時候能再和她看霞飛落浦,麗日芳晨?

    什麼時候能和她相依相伴,廝守終生?

    他們有靈狐,有隱橋,找一個沒人打擾的地方,執手偕老。

    有人深情款款,有人醋意難消。

    陸不凡對梅傲霜情深幾許,卻不能守護在側,連看她,也要背着人似的,簡直可惡。

    更可惡的是趙仰晴,每天遊走在西域使節和國師院內。

    她當這裏是覓語樓麼!這麼喜歡琴瑟笙歌,怎麼不去河間王府作歌姬!何苦來為了她得罪元琛!

    不,不,她的晴妹,委身之前一直守身如玉,在覓語樓那種地方,多少人為她一擲千金,可是她始終完璧,又千里尋她去青州,她是何等痴心以對,他不該懷疑,不該傷她的心。

    可是她是樂籍女子,贖了身脫了籍,也擺脫不了風塵的烙印,他的陸家,他一心光復的門庭,如何能娶一個歌姬為妻。

    她為什麼就是不能體諒!

    不能襄助宋若昭來幫自己!

    宋若昭!刺史千金,哼,一個悔婚二嫁的女人。不知先考在天亡靈,會不會諒解自己的委曲求全。

    一個心有他屬,一個悔婚再嫁,一個乾脆就是樂籍歌姬。

    陸不凡啊陸不凡,若非家族遭難,你何以蒙羞至此。

    酒,一杯比一杯烈。

    孤斟自酌,一飲而盡,陸不凡執劍揚空:純璁,這就是貴族的表徵。

    夜月之下的寶劍,是最後一杯烈酒。

    醉烈心頭,他捏碎了手中酒杯。

    不多時,便「哐」地一響,他闖進了趙仰晴的房。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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