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已決

作品:《犯罪心理:情理法

    「什麼錢?我沒拿過誰的錢,你們別冤枉我!」武振存本能反駁。拿錢報案,可不是什麼光榮的名聲。

    本來以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武振存自己不會向外說去,那小偷難不成作案失手被抓,然後把這事兒也給吐出來了?

    武振存心裏邊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忐忑了好一會兒,才省過味來,似乎沒有哪條法律規定,他拿別人的錢報個警,是犯法的事兒,如果事無轉圜,名聲不好聽就不好聽了,好像他這輩子有啥好名聲似的,雖然算不是臭大街,可他什麼樣兒,家裏親朋好友都知道,有什麼可藏着掖着的。

    想明白這一點,武振存身上的瑟縮之氣一掃而空,換上副無賴嘴臉,大咧咧往旁邊的花壇上一坐:「你們到底想幹嘛?直說吧。」要錢沒有,要命不給,這些警察又能怎麼着他。

    「錢不錢的,不歸我們管,我剛才只是確認一下自己的判斷。」文沫聳聳肩,掏出手機,找到慶某的照片,讓武振存認:「那天讓你報案的人,是他嗎?」

    「都過去多久了,我哪記得。」武振存有些嫌棄地看了看那張五官不甚清晰的照片,就這像素,離得遠些,是人是狗都看不清,讓他怎麼認。

    「那個人,腿有殘疾,需要拄根拐杖?」

    「哎呀,你早這麼說不就是了嘛,真是!對,他是腿腳不利索。我當時想,他腿不方便,出去找工作估計也沒人要,這才無奈當上了小偷。雖然偷東西不好,但他的心還是好的,不然怎麼可能發現了血衣之後就拉着我讓我報警呢。」

    怎麼說也拿了人家幾百塊錢,漂亮話武振存還是願意說的,而且這麼說也能順便洗白洗白自己,他可只看小偷可憐,不是想要錢。

    「你把那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再跟我們說一遍,所細節都不要遺漏。」

    「這都多久了,半個月得有了吧?我連前天吃的什麼都忘了,哪還記得半個月前的事?不記得了,不記得了。」武振存連連擺手,他嫌煩,翻來覆去那麼幾句話,有什麼好說的。

    「好啊,既然你不願意在這說,那咱們就回公安局裏,正式再做份筆錄。」李承平筆直地站到武振存身旁,很樂意請他上警車,完全不容商量的態度。

    「得,怕了你們了還不行嗎?我說!」被帶回局裏,就得耗費小半天時間,來來回回還讓那麼多人看見,着實不划算。

    「唉,那家洗浴中心,是我常去的。早上人少,池子水乾淨,我呢,就愛圖個清淨的時候進去泡泡,所以基本上都早上過去。」

    「那天,其實真的沒什麼特別。我買了票,拿了存儲櫃的鑰匙,剛進更衣室,就被那大哥拽住了。」

    「挺語無倫次的,一直說什麼血啊,刀啊,殺人啊之類的。我當時以為這傢伙是個神經病呢,還叫了聲大堂里的服務員,然後他就使勁拽着我往前走。」

    「別看他腿腳不利索,拽人的力氣可不小,我沒想到他說動手就動手,還真被他拽着朝前走了幾步。」

    「然後我就看到對面開着的存儲櫃裏,有把刀,刀上鮮紅鮮紅的,像能滴下血來,可把我嚇了一大跳。」

    「咱們這治安好啊,打架的常有,鬧出人命的很少聽說,最多也就是交通事故死個人,我哪能想到這是殺人兇器啊!」

    「但那小偷一直拽着我,開始念叨殺人了殺人了,還哆哆嗦嗦地上前去衣服堆里翻,有一件上衣下擺沾着塊暗紅色已經乾涸的印跡,像血,又不像血。他一口咬定這是血。」

    「我當時還不知道他是小偷,心裏特別害怕,這柜子肯定不是那小偷的,現在被他們發現了不得的秘密了,萬一人家主人突然進來,還不切瓜砍菜連他們倆也殺了滅口啊!」

    「我想跑來着,這閒事可管不得,亡命之徒哪裏惹得起。可那小偷就瘋了似地叫我報警。最開始我說什麼也不肯答應,可後來,嘿嘿。」

    「後來他給了我五百塊錢。只說也不用我幹嘛,就打個110就行。我尋思着,打個電話倒也容易,白得五百塊,就同意了。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確實與他當時錄的口供基本一致,只是更詳細了些。

    如果僅僅如此,武振存的口供便也沒什麼意義了。拿別人給的錢後幫着報警確實不犯法,尤其他報的根本不是假警。

    幕後之人安排得很周詳。只要兇器和血衣是從秦凱的存儲櫃裏翻出來的,就算兇器上沒有指紋,但血衣卻是能檢出屬於秦凱的dna的,並非被人隨便塞件衣服來陷害他,而且血跡沾染上的時間不算短,已經足夠凝固變色了,秦凱就算滿身長嘴也說不清。

    在最關鍵的人物嘴裏沒有得到想要的信息,文沫有些沮喪,是不是他們的f市之行最終會空手而歸,那個事事當先,總是棋高一籌,每一步都預先估計到的人又一次勝利了。

    有對手,能激發人的鬥志,可如果對手太強大,強大到連一向自詡心性堅定的文沫也一次又一次動搖了,她要如何堅持下去,如果說服自己,她可以抓住他呢?

    所謂關心則亂,幕後之人拿捏住了她的軟肋,她是警察,以為人民服務為天職,為了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和國家利益,可以付出一切,包括她的生命。

    上一次,是程功及時勸住了文沫,讓她明白,幕後之人的罪惡必須受到法律的制裁,不會因為他未來選擇收手而放棄追查。


    當時面對的是程功,是自己的愛人,文沫以前答應過他,不會欺騙,不耍心眼,更不會把犯罪心理學的各項研究分析用在他身上。

    但文沫食言了。程功對她一向信任,知道她是個說到做到的性子,從來沒有懷疑過,更加不相信在他們的關係真正親密無間之後,她會騙他。

    程功回b市,並非絕對必要。幕後之人手伸得再長,他也不過就只有一個人而已。程功只要離開x市,他就應該是安全的。所以文沫必須先送他走,如果幕後之人的黑手真的伸向程功,文沫肯定會崩潰。他是她絕對的軟肋。

    至於一組的其他人,文沫最擔心的是閔三行,其次是現在被抓起來的秦凱。閔三行根本不是做警察的料,干一行愛一行他倒真做到了,這麼多年下來也算有模有樣,外人誇他的時候,也會夸一句虎父無犬子。

    可閔三行何曾願意當過警察,他天生有一個自由的靈魂,警察的條條框框不適合他,他應該是那種,在某個島嶼的海灘上,穿着五彩斑斕的沙灘褲,戴着寬大得不像話的草帽,吹着口哨,問美女顧客要調什麼樣的雞尾酒,而不是在艱苦的刑警工作中日復一日地混日子,雖然他這個日子也混得還不錯。

    與正牌出身的警察相比,閔三行就不夠看,再加上現在兩隻胳膊剛剛恢復,還不能用力,戰鬥力跌入最低值。可文沫拿他沒辦法,閔三行是個別看平時很隨和,其實相當固執的一個人。他不願意避開,誰也沒辦法。

    文沫現在很淡定,這種淡定,是因為心裏已經有了決斷,也是因為她還有時間,部署屬於自己的落幕。

    在來f市之前,文沫已經做了最壞打算,如果他們尋找證據證明秦凱無辜一事進展得不順利,她便會讓幕後之人達成所願,拿她的命,換秦凱一條命。

    她相信,幕後之人既然沒有像對待周永治一家三口那般,直接讓秦凱落得個被擊斃當場的下場,讓警方活捉了他,就一定有足夠的籌碼和文沫討價還價。

    自己的反應,應當也在對方的預料之中。如果自己在他第一次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便想都不想立刻答應下來,願意用自己的一條命換自己親近之人的安全,對方未必會信,怕還得起周波折。

    有的時候,人對送上門的東西,會本能懷疑,只有千方百計、千辛萬苦得來的,才能安心享用。

    幕後之人也是人,不管他段數多高,頭腦多麼聰明,這些人之常情,他也不能免俗,而且由於他生性多疑,很難信任誰,文沫這順水推舟的一番演戲,騙了程功,也騙了他。

    連帶着來f市,其實都是一場戲。她必須表現得完美無缺,把用盡一切辦法,卻已經走投無路,再也翻出浪來的絕望演得活靈活現,才能取信於幕後之人。

    當他認定文沫一定會按照他的心愿,奉獻出自己的生命時,他同時也會拋出自己的底牌,用來交換生命這麼寶貴的東西,他的底牌應該足夠真實,肯定能救下秦凱和郭建峰。

    一組就算保住了,文沫來x市近一年,沒能給一組增光添彩,至少也不會拉他們後腿,這亂子都是她惹來的,肯定要由她終結,也算是全了近一年來的同事之義。

    至於自己死後,幕後之人會不會從此銷聲匿跡,不復存在,也不用為他手上曾經沾染的血腥付出代價,文沫一點也不擔心,她已經安排好了兩步棋。

    第一步棋自然是程功。她相信,以她對程功的了解,自己死後,程功就是踏遍祖國各地,也絕不會在找到幕後兇手之前放棄的。也許這對程功不公平,他值得有更好的人生,不應背負如此沉重的包袱。

    但現在文沫顧不上了,她無私了一輩子,臨死之前,就讓她最後自私一次。說句心裏話,她很捨不得,捨不得死,捨不得程功以後會愛別人。

    第二步棋,則是衛風。她已經逐漸將幕後之人的所作所為透露給了這位一直視她為晚輩的領導,剛正不阿,最最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他,一定能成為幕後之人的又一個噩夢!

    這兩個人都是值得信賴的。

    坐上回x市的車,文沫略有困意,她這幾天幾乎天天睜眼到天明,倒不是睡不着,更多的,應該是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本心上不想浪費時間在睡覺這麼無聊的事上,這個世界太美麗了,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但現在李承平的車開得很穩,輕微的起伏顫抖中,文沫沉沉睡去,夢裏不再是以前黑沉沉一片的驚悚,相反,很溫馨。

    穿過雲層照射下來的陽光即使在夢中都帶着溫度,那些已經不在的朋友一一在夢中閃現,全都微笑地看向她,鼓勵她,憐惜她。

    也許死亡沒有想像有可怕,也許死亡從來不是終結,也許,靈魂真的存在,至少現在她願意相信。

    x市市區近在咫尺。李承平車速很快,一直將她送到小區門口,才駕車離開。他心情很不爽,為這一赴的毫無收穫,不明白為什麼文沫只呆了兩天,找了武振存和洗浴中心在案發時值班的幾個工作人員錄了筆錄就回來了。

    事關秦凱啊,他們不是應該在f市呆到天荒地老,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才行嗎?可能還是感情不夠深吧,文沫滿打滿算與他們相識才九個月,恐怕並沒有多深刻的情誼。人家可是首都來的領導,以後大不了x市混不下去了,拍拍屁股換個地方。

    唉,李承平嘆息,真不知道衛局長怎麼想的,居然讓他全都聽文沫的。

    出租屋裏,再沒有熟悉的身影等她。明明才剛剛分開幾天,文沫已經很想很想程功了。他在忙什麼?居然只吝嗇地發了幾條信息,連個電話都沒打過,一定很忙吧?查那麼久之前的事,又是在b市這麼個人數極多,流動速度又快的超大城市。

    真的很想再見他一面,如果不能,再多說幾句話也是好的。可文沫每每發出去的微信消息都石沉大海,一絲音訊都得不到。

    對不起,我的愛人,請原諒我對你的欺騙,不要恨我。文沫的臉頰上,兩行清淚落下,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等待隨時會打進來的電話。

    鬥智半勇的最後一關。



心意已決  

語言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