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末路

作品:《甜豌豆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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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豌豆方程式

    趙亦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流落街頭。

    身無分文,唯一家當是一個中看不中用的手拎包。早春最新款,荷里活街拍人手一個,因為大家都有,所以她也買了,就在公司樓下的專賣店。貌似還不便宜,她記不太清了。趙總時間寶貴,從來不為這種塊兒八毛的小事費腦筋。

    但這天晚上,在公交車站孤零零站了半個小時,她終於發現自己真的不用趕時間了,也真的很缺那塊兒八毛。

    她那昂貴時髦的包里,連一塊錢鋼鏰都翻不出來。

    站在公交車站是為了躲雨。雨下了一晚上,漸漸夾了點小雪,像一把灰白的大掃帚,把街上遊蕩的行人掃得乾乾淨淨。路邊店也都關了門,北方城市不太講究夜生活,來帝都這麼多年,趙亦仍然不太習慣,表現為每到夜裏十點她都準時會餓——在南方溫暖的城市,這正是夜市開張的時候。

    於是現在,北京時間22點整,她餓着肚子,衣着單薄,從裏到外凍成冰人,等待遲來的末班車。

    &傅,我身上忘帶錢,也沒拿手機,能不能捎我去五道口?」末班車沒等來,倒是等來了一輛黑車,開國產車的年輕小伙,看着還算面善,於是她斗膽開了口。

    小伙打量她半天,到底開了門,又開了暖氣,還給她遞紙巾擦水,果然是個面善心軟的小伙。就是車裏味兒有些大,長久沒洗澡的體味,混着廉價的車載芳香劑,被暖氣一熏倍兒濃郁,趙亦卻顧不上講究,千恩萬謝上了車。

    &子,你是t大的學生吧?」

    &國貿實習嗎?」

    &今兒這雪,夠髒的。」

    小伙健談,一句跟着一句,趙亦根本插不上話。她也無心交談,血液回暖,終於有了知覺,先前下樓時摔了一大跤,手擦破了,腳也扭了,渾身上下無一不疼。

    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雪粒子砸着車窗,噼里啪啦響得熱鬧,像節慶的鞭炮,又像雪崩的前兆。趙亦想起周師兄常說的話:「干咱們這行,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大起大落,都是常有的事。」

    她以為自己會是幸運的那個。

    小伙還在自說自話,邊說往她跟前湊,口腔散發着食物漚爛的氣味。趙亦不由屏住呼吸,不動聲色往後退。然而車裏就那麼大空間,小伙幾乎貼到她面前:「妹子,穿這麼少,冷不?這天咋還穿絲襪呢,瞧這腿都凍紫了。」

    直到一隻手摸上她的大腿,她才意識到情況不對。

    反應是下意識的,一手反掰對方小拇指,一手掄向對方眼睛。趁那人一陣抓瞎喊叫,趙亦打開中控開關,身捷手快滾落到外面的馬路上。幸好車速不快,但她滾了一路,身上也濕透了,路邊積雪黑髒,徹底毀了那套嬌貴的羊毛套裝。

    車彎彎扭扭開走,留下一地怒罵。她坐在路邊,感覺冷硬的冰雹劈頭蓋臉,又感覺溫熱的血液從額前流下,忽冷忽熱之間,她茫茫然,忽然笑出了聲。

    世界像一幅胡亂潑灑的油畫,黑紅黑紅的,這居然是她趙亦的世界。

    五道口大街永遠熙熙攘攘,這個街區的熱鬧,從來不顧時間和天氣——方圓五公里聚集了十幾所高校,學生黨擁有人類世界最旺盛的精力。

    趙亦好像被突然放上了展台。

    可能是她看起來太慘,因此吸引了所有目光,一路走向t大,不時有年輕學生走上來,問她需不需要幫忙。趙亦搖頭。她不是遇到搶劫,也不是遇到家暴,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困境,而她的困境,沒有人可以幫忙。

    為什麼他們可以那麼開心?

    她把高跟鞋拎在手裏,看着那群燦爛的大學生。天這麼冷,他們在路燈下,有說有笑,熱氣騰騰,有的搬着小馬扎,有的搭起小帳篷,貌似要為了一個什麼重要活動,打算在禮堂門口通宵排隊。

    她眯眼去看遠處掛着的條幅。


    &鈞研全球後援會—>

    &為你開,金石為開——柏鈞研t大後援會」

    除了條幅還有巨幅海報,即使隔着黑夜和風雪,也能看出那是一個極其英俊的男人。

    這年頭帥哥很多,男神也多,倒顯得英俊這個詞格外傳統起來。既然傳統,便不能濫用,至少在趙亦看來,只有黑白電影裏的格里高利派克能夠稱得上英俊。所以,當這個形容詞陡然跳上心頭,趙亦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再仔細看看,沒錯,眉目清雋如同古代隸書,俊拔卻不陰柔,在當今的審美潮流中,倒是難得一見的脫俗。

    &鈞研。」趙亦在心裏過了一遍,毫無印象,看來沒有做過他的項目。

    出了t大西門便是教工宿舍區,90年代建築,算是帝都第一批帶電梯的塔樓。用了快三十年,無論外表還是內在都飽經風雨,趙亦站在老樓下想了片刻,從記憶深處撈出曾經熟悉的地址。

    電梯咯吱作響,燈光忽明忽暗,要是往常,她可能還有閒情擔心鬧鬼。現在她卻沒什麼可擔心,就算電梯忽然掉落,最壞不過就是一死,反正她也心如死灰。

    門鈴也是壞的,只好用手敲門,敲了半天無人應答。等她徹底準備放棄,考慮是不是在過道里湊合一夜,門總算開了,探出一張風情萬種的臉,頭上不協調地戴着蠢萌的兔子發箍,看到她先是一驚,再是一愣,最後一聲冷嘲熱諷:

    &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敬愛的趙總。」

    趙亦聽着程小雅熟悉的刻薄,看着她背後透出暖黃的燈光,忽然鼻子一酸,眼淚啪嗒嗒掉下來。

    刻薄美人頓時手足無措:「好好好,算你贏,快滾進來,哭個屁啊哭。」

    程小雅認識趙亦的時候,t大的女生宿舍還在睡上下鋪。那是二十一世紀初最後一批上下鋪,基本屬於該送進博物館的古董,上鋪翻個身下鋪都能被吵醒,時不時爆發一場女生之間無聊的戰役。可是友情也正是在這種吵吵鬧鬧中生長了出來,如同歌謠里唱得,你是睡在我上鋪的兄弟。

    從第一次見到十四歲的趙亦,到十八歲趙亦趕在拿身份證前先拿了畢業證,程小雅都沒見過她掉一顆眼淚。

    &能解決問題嗎?如果不能,哭有什麼用。」十四歲的趙亦仍然沒有學會如何梳頭,綁了個亂七八糟的馬尾辮,明明是可愛少女,偏愛做老氣橫秋的嚴肅臉。程小雅揉亂她一腦袋的細軟黃毛:

    &多時候,示弱才能獲得關注。你沒聽過嗎?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小時候,不哭才有糖吃。」

    &現在也還是小時候吧?小傢伙,下次你想吃糖,來姐姐這裏哭。」

    程小雅隨口逗她,知道趙亦絕不會哭,這是一個軍隊大院裏長大的孩子,從小接受鐵血教育。

    所以,她要是哭,一定是極端的無助,最後的求助。

    進了屋,程小雅才看清趙亦一身狼藉,臉色變了又變,拉她去浴室沖洗。

    熱水淋過再擦乾,換上乾淨的睡衣,趙亦總算有了一口|活氣。程小雅泡了碗方便麵放在她面前:「家裏只有這個,湊合吃。」

    小雅知道她一到這個點肯定餓。知道她泡麵只放半包醬不愛吃咸。這是她在這座城市唯一的朋友,一籌莫展時唯一能找的人,可在過去四年,她滿世界飛來飛去,沒有一次約吃飯不放鴿子,居然沒有和她見過一面。

    &小毛,你這唱得哪一出?該不會是苦肉計?知道我生你的氣,故意博取我的同情。」程小雅想想還是不爽,眼看趙亦喝完的麵湯,臉上恢復一些人色,又開始陰陽怪氣。

    &說趙總,您分分鐘百億美元上下的大忙人,資本圈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怎麼有空光臨我這教書匠的茅草屋?」

    &總有些年頭沒吃過方便麵了吧,還能吃得慣麼?」

    &那可是一件迪奧,你就往地上扔,仔細待會兒被小喬拖走做窩。」

    &早忘了小喬了吧?你個……」

    &得。是我撿的。」趙亦把碗面吃個底朝天,盒子丟進垃圾桶,冷靜面對程小雅的義憤填膺。

    &還記得!你還記得姐對貓毛過敏嗎?!扔給我就不管了!打電話也不接!接了就說忙!負心漢都沒你這麼負心的趙小毛!」

    &雅,我不會再忙了。」趙亦平靜道。「我被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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