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一聲汽車剎車時所發出的長音兒，將沉浸在回憶和思考中的黃天佑給驚醒過來。他一下坐直了身體，準備起來。

    「下車吧！到地方了。」

    大概是為了彌補兩人最初見面時所說的那些不怎麼中聽的話，汽車剛停下，老徐便起身拍了拍黃天佑的肩膀，發出了善意的提醒。

    「嗯，知道啦。徐叔。」黃天佑朝他笑了笑，答應着，起身跟在大家的後面下了車。

    外面的雨小了些，而且向前走不了幾步就是那戶人家的門廳，黃天佑沒有再穿他已經完全濕透的蓑衣。便只拿了收屍所用的工具，跟在老徐何喜生以及其他兩人後面，走向了那所十分氣派的兩層高大洋房。

    這所房子坐落於一個擁有噴泉、草地和小廣場的花園式的大院兒內。整個建築的風格因為是仿造西洋的，令看習慣了青磚黑瓦的黃天佑看上去覺得十分别致。

    不過，他這時候可沒有功夫看西洋景。他還有工作要做。便稍稍看了雨中這座白色的洋樓兩眼，匆匆地走進了它的門廳。

    到了門廳裏頭，他學着別人的樣子，在門廳里舖着的一塊毯子上蹭了蹭腳上的泥水，使勁兒甩了甩頭上的雨滴，才走進門廳後的客廳。

    顧不得欣賞這客廳里玲瓏剔透的吊燈、真皮包成的沙發，雕像和圖畫以及穿着花圍裙的漂亮女僕，他就和其他人一起被站在二樓走廊上的長廊的劉探長給叫了上去。

    劉探長是坐甲殼蟲一樣的小汽車來的，那玩意兒比他們的車子速度快。所以，他早就到了。

    而且，黃天佑知道，現在他叫他們上去，顯然是那名死者的死亡現場他已經看過，不怕他們動現場的東西了。因而，他們就在上了二樓後，直接走進了那個門戶大開的房間。

    房間挺大的，而且裏面還有個充當衛生間的隔間兒。

    「死者在裏面，你們進去吧。但幹活兒時要小心，最好不要破壞屍體的完整性。這是家屬的特別要求。」

    領着他們進來，劉探長安排老徐他們去將房間裏他認為有用的東西裝進牛皮紙袋兒，以帶回巡捕房當證據。然後，才安排何喜生和黃天佑他們兩個到那間衛生間裏收屍。

    不過，在他們進去之前，精明幹練、老於世故的他特別囑咐了一句，應該是他覺得很要緊的話。

    何喜生聽了，脆生生地答應道：「是，探長，我們曉得了。」

    然後便向黃天佑使了個眼色，向着那房間走去。

    邊走邊小聲對黃天佑說：「小子，聽話聽音兒，探長的話你聽到了吧？這人的屍體恐怕有些殘破，待會兒幹活的時候手上留着點兒勁，可別真給弄散了。」

    「嗯，知道了，二叔。」

    黃天佑隨口答應着，心裏卻在想，殘破是什麼意思？難道說這人是別人家給砍死的？渾身都是傷口？用力一拉屍體就會像花一樣分成幾瓣兒？

    心裏這樣想着，嘴上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很恭順地跟着何喜生走進了那間屋子。

    才剛走進這間只有一扇小窗戶的房間，還沒有看到屍體呢，他便立刻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腥臭味兒。

    這股味道不是屍臭，而是血腥和人體排泄物的混合氣體。其令人作嘔的程度比單一的屍臭還要厲害。以至於，黃天佑雖然在這股氣味兒鑽入鼻孔的瞬間就用手捂住了口鼻，但還是被熏的一陣胃口難受。

    嘴巴里頓時就流出了酸液，胸部隔膜不停地收縮，擠壓他着他的胃，拼命想要將其中的東西給翻騰出來。

    由於在小山村里放了五年牛，沒少處理過牛圈，被牛糞給薰染。他的胃比別人強大的多。因而即便是他做了收屍工，在刑場上聞到過很多次血腥味兒，也沒有出現這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頭一次產生這樣的感覺，又不好意思直接吐在地上，令他十分的難受。

    冷汗，隨即就被這不舒服的感覺刺激地從渾身的毛孔里鑽了出來。

    何喜生擰頭看到了他的窘態，便一把將他拉到一個白色的瓷盆兒面前，指着說：「吐吧，吐出來就舒服了。」

    他指了指外面，意思是劉探長在呢。然後又指了指自己，搖了搖頭。意思是自己能夠堅持住，免得當眾出醜，會惹劉探長不高興。

    何喜生為他的堅強和懂事點了點頭，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兒。將其倒過來在手心裏用力磕了一下，便倒出了一些白色的油膏。

    接着，他示意黃天佑將手拿開，就將那些油膏用手指蘸了一點，抹在了他鼻子底下的人中穴處。

    那油膏散發出香噴噴的氣味兒，還對皮膚有那麼一絲刺激性。立馬讓黃天佑舒服了很多。

    「這是洋人娘們兒用的雪花膏，很香的。怎麼樣，抹上就把臭味給蓋住了吧。」何喜生自己也在鼻子底下抹了些，然後向滿眼求知慾的黃天佑解釋了一下這東西是什麼。

    等到看見黃天佑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笑了笑，拉開了橫掛在這房間中間的一個布帘子。

    沒有的布帘子的遮擋，黃天佑一下就看到了剛才那股腥臭味兒的來源，一具躺在浴盆中的光頭男屍。

    那男屍赤身裸體，就那麼躺在浴缸里，眼睛微閉。看他的表情，感覺他十分地平靜。就好像他並沒有死去，只是享受於沐浴的舒適，睡着了一樣。

    但等黃天佑跟着何喜生走進浴缸，眼睛看清浴缸里的情形，這種印象立刻便消失了。

    浴缸里的情況糟透了，不僅滿是已經發黑的血水，還有那人被破開的肚子裏流出的臟器和他那沒有從正常通道排出去的髒東西。

    怪不得這麼臭呢。怪不得劉探長要說什麼保持其身體的完整性那樣的話呢。

    這下黃天佑全明白了。

    見到此情此景，噁心的感覺又出現了。他趕緊再次用手捂住了口鼻，並用手朝何喜生比劃了一下。

    那意思是，這人這幅模樣，咱們怎麼收屍？

    何喜生沒有說什麼，而是很無奈地嘆了口氣，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一條方巾，很麻利地將自己的口鼻給圍了起來。

    接着，他便擼起自己的衣袖，蹲了下去。

    就在黃天佑正疑惑他要做什麼的時候，他一下將手插進血水裏，摸索了起來。

    隨着他手臂的攪動，那汪血水裏散發出的臭氣更加濃郁了。以至於即使是捂着口鼻，黃天佑還是覺得擋不住那氣味兒的浸染。他趕忙往後躲了躲。

    但何喜生無處可躲啊。他只能忍受着熏人的氣味兒，繼續摸索。

    終於，隨着他眼角出現一絲喜色，他將手快速抽了出來。

    當他的手離開血水，黃天佑看到他的手上拿着一個圓形的塞子。接着，他便聽到了流水的聲音。

    他馬上想到，原來剛才何喜生是在拔掉浴缸的塞子，好將這裏面的血水給放出去。

    「咕嚕咕嚕！」

    血水流了好一會兒才全部排乾淨。

    隨着它們被排掉，那男子的腹部和下半身就全部顯露了出來。不用說，其形態並不美觀。

    對此慘狀，黃天佑真不想看。但他心裏也明白，這是自己的工作，他無可推託的。便強忍着難以抑制的噁心，幫着何喜生拾掇了起來。

    他們先將擔架打開，然後在上面鋪上一層油紙。接着便小心翼翼地將那人給抬了出來。

    把他抬到擔架上之後，他們有非常仔細地替他收攏了一下他的零件兒。並且還很認真地將那些零件兒的位置都給擺正了。

    隨後，何喜生便拿過來一個小盒子，從裏面取出針線，將他破的肚皮給縫合了起來。

    做完這項工作，他們便將一張油紙鋪在了他身體上面，並在其上又蓋了一層裹屍布。

    「好啦，咱們出去吧。」何喜生用一塊破布擦了擦自己的手，向黃天佑招呼道。

    「嗯！」

    黃天佑巴不得早點兒離開這裏呢。便趕忙彎下腰抓住了擔架的槓子，同何喜生一起抬了起來。

    他們抬着這具被他們簡單處理過的屍體從房間裏出來，向劉探長報告了一聲。

    劉探長走過來掀開裹屍布看了一眼，問：「都弄好了？不差什麼吧？」

    「您放心，我都仔細核對過了，該有的一樣都不差。」何喜生恭敬地回答道。

    「那就好。抬回去吧。」劉探長點點頭，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他們便邁開步子向房門走去。

    但就在他們將出未出房門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了一聲炸雷，並吹進來一股涼嗖嗖的冷風。將蓋住那男子的裹屍布給掀了起來。

    裹屍布一下被吹落到了地上，露出那男人佈滿好幾道針腳的肚皮。

    劉探長馬上不高興了，對何喜生喝斥道：「怎麼搞得老何？用繩子扎一下嘛。這要是在外面被風吹開了，該被雨水淋到了。到時候金老大的家人該不高興了。」

    何喜生聽了，趕忙叫黃天佑放下擔架，重新將裹屍布給那男屍蓋好，並按照劉探長的要求用繩子扎住了胸部和腳部。

    收拾停當，兩人剛要繼續抬屍離開，就聽一陣哭聲伴隨着皮鞋鞋跟踢打地面的聲音從樓梯口處傳來。

    緊接着，他們便看見了來人。

    對方人數不少，大約十幾個。為首的是一名約莫五十多歲的婦人和一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滿眼淚光的十幾歲的少女。跟在他們身後的，則是十幾名身穿黑衣黑褲，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

    黃天佑他們一看這陣勢，就知道對方是有錢人，說不定就是這的男人的家人。想來，他們應該是來看一看這男人的情況的，便抬着屍體停下了下來。

    見他們停住，那名婦人就對自己身邊的那名女子說：「婉雲，別哭了。你不是要見那老傢伙最後一面嗎？瞧，前面那倆警察抬着的不就是嗎？過去看看吧。」

    那女子便點了點頭，舉起手裏的絲帕輕輕拭了一下眼角的淚珠兒，朝黃天佑這邊走了過來。

    便在此時，黃天佑的兩隻眼皮各自抖了三下。

    這是他見鬼前身體的條件反射，已經出現了很多次了，十分靈驗。他因此便知道，這地方要有鬼出現了。

    果不其然，就在那女子走向他們時，他看到伴隨着這名女子，同他們所抬的那人一模一樣的男人，也隨之一同走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