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慕言一路開着車，並不再多言，在他看來，商月棠現在態度上的轉變大概就是她遭遇了什麼的證明。

    原以為會心生厭惡，但卻沒想到，心裏沒來由刺痛了一下。

    此刻，他只想輕輕地抱抱她。

    這個想法，連他自己都有些嚇到。

    商慕言的潔癖，從小就是有目共睹的嚴重。哪怕是親生父親商行宇也不能靠得太近，商月棠前幾天曾經用一個非常微妙的比喻來形容商慕言的存在：

    《生活大爆炸》裏謝耳朵的潔癖，《權力的遊戲》裏雪諾的木訥，《絕命毒師》裏平克曼的叛道。

    當時商慕言第一反應是極其不屑——商月棠唯獨漏了最重要的一環，《指環王》裏精靈王子的英俊。

    明明沒過幾天，他的人生突然就發生了巨大轉折。父親突然倒下，諾大公司交給毫無經驗的他打理；商月棠也性格再度變得琢磨不透，有一度，他是真心想要放棄，和這個他從不真正了解的女孩好好相處。

    只是，為什麼看着她那樣防備的表情，神態無懈可擊的樣子，反而覺得她更加孤獨，更加想要擁抱她呢？

    商月棠卻不知道商慕言心中所想，她正在竭力戰勝心中的魔鬼。

    阿斯頓馬丁停在醫院門口，商月棠下了車，緩步跟在商慕言身後，她下車時隨手將已經髒了的限量運動鞋和衣服丟進了垃圾桶。

    習慣了那個勤儉節約的商月棠，此刻的商慕言更加肯定她經歷不幸而性格大變，皺了皺眉，隨即儘量溫和道，「等一下你不要亂說話，爸應該也不會問很多。我會適當替你圓場，知道了嗎？」

    「嗯。」商月棠簡單回復，隨着商慕言走到了商行宇所在的病房。

    電梯停在醫院頂層，整層一共只有四間病房，單獨的起居室、檢查室、針灸注射等一應俱全。

    那些吵着說醫療資源緊張的人如果看到這裏，八成會大吼萬惡的資本主義。

    商行宇已經醒了，坐在輪椅上在陽台處看夜景。

    秦立冬說他剛剛安裝了義肢，還不能走動太久。

    商月棠低頭看了看商行宇蓋着薄毯的雙腿，全然看不出半點截肢手術的痕跡。

    一屋子的人里，有帶了湯來的蘭嫂，還有秦立冬、梅語霽、言函添、商芸芸等人。商行宇揚了揚手，只留下商月棠一人。

    商行宇的聲音帶着一絲沙啞，盯着商月棠看了片刻，語氣有些許不悅和猜疑，「丫頭，去哪兒了？」

    此時並沒有別人，只有商月棠。

    晚風輕輕吹過女孩的裙角，青春而曼妙的曲線在夜色里更顯得誘惑。

    「去見朋友。」商月棠的聲線在月色里顯得格外冷寂，神色間也多有防備之意。

    商行宇看了看商月棠，不覺皺眉，「你的臉……受傷了？」

    商月棠低頭看了看商行宇，腦中回想起的，皆是上一世在商家私宅的書房裏，男人目光中的瘋狂，與帶給她的痛感。

    即使是重生之後的身體，似乎仍然忘不掉當時的恐懼、絕望、與羞恥。

    女孩的身體輕微顫抖了片刻，終於鎮定下來，坐在商行宇對面的椅子上，看着男人平靜說道，「先說正事。我今天去了唐家拜訪。唐湖陸爺爺提了個條件——他說，要娶一個商家的女兒做唐家孫媳。」

    商行宇皺眉，「有這種事？」

    商月棠看得出他些許的吃驚和不悅，心中暗暗笑道，等商行宇知曉他的條件，又未必會不願意了。

    「你昏迷的幾天裏，萬商的股價一再下跌，加上許多中小股東出手拋掉了手裏的股份。萬商資金並不充裕，所以，我只想到求助於唐爺爺，他說，用10的股份，跟你換一個女兒。」

    商月棠一口氣說完，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人生的軌跡是多麼微妙的東西，上一世，萬商甚至在一帆風順的情況下，唐湖陸也曾提過這個要求——而且，只是用手中既有的5的股份來作為聘禮。

    饒是如此，當時商行宇很快就允准了她和唐希言的婚事。

    當時只是為了錦上添花的利益，如今為了雪中送炭的10股份，商行宇一定會同意吧……

    她重新坐回商行宇面前，悠然望着眼前的男人，她曾經的父親。

    對於這個男人的害怕，對於這個房子一心想要逃離的感覺，她已經全然清晰起來了。

    上一世為了不嫁入唐家，她在絕食抵抗了一個禮拜後的一個晚上，商行宇帶了酒菜到她房間裏勸她。

    可是後來……

    搖搖頭，商月棠極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憶上一世的種種不堪。

    這一世，她不會讓悲劇重演。

    只要商行宇提出了同意聯姻，她馬上就……

    「我明天親自轉告唐湖陸，這個交易，不必了。」商行宇的聲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甚至沒有讓人懷疑是否是聽錯的餘地。

    商月棠也有幾分怔忡。

    「什麼？」

    商行宇換了個坐姿，舉止間似乎有些費力，抬頭正視商月棠，「我說，我拒絕。」

    商月棠愣了愣，不可置信望着商行宇。

    卻只見商行宇按下了輪椅邊的一個按鈕，叫了秦立冬進來。

    「丫頭的臉你給看看，好像受傷了。仔細點，別弄疼了。」

    商月棠一直被秦立冬拉走，臉部被雙氧水刺痛時，才如夢初醒。

    這是那個唯利是圖的商行宇會做出的決定？

    他？拒絕了？

    「嘶——」痛覺像是刀子划過臉蛋，商月棠不覺輕聲沉吟。

    商行宇皺起了眉，放下了手邊剛拿起的書，對秦立冬叮囑道，「別弄疼她。」

    商月棠循聲望去，無意間對上商行宇的目光。

    男人的目光深沉，竟無分毫算計，只是疼惜且溫柔，卻又帶着一絲憂心。

    這樣的商行宇，讓她覺得格外陌生。

    「爸？」商月棠質詢的目光下，商行宇重拾書本，許久後隔着書傳來那充滿商人謀算的語氣，「明天你帶着芸芸一起，陪我去和唐老爺子吃頓飯。你品味一向不錯，替芸芸穿的漂亮點，別太素淨了，她總是穿的太素。」

    商月棠心中一驚。

    吃驚的不是商行宇沒有放棄那筆交易，而是他竟然想起了商芸芸。

    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