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養的土狗,一般都會物盡其用,現在還有多餘的飯菜給狗吃,城市的狗還有專門的狗糧,在農村以前幾乎不可想像,人都吃不夠,還要給狗吃那麼好?自個去找屎吃去,貓抓老鼠狗吃屎,天經地義,哪那麼矯情?

    還好以前農村的孩子大部分隨地大小便,於是,一些狗就經常眼巴巴得等候在屙屎(拉屎)的小孩子身後,等一移位(以前農村孩子沒啥油水吃,粗糧吃得多,屎量也多,拉了一堆還要再拉,就得移個位置,不然屁股會蹭到剛拉下的屎),就啃得乾乾淨的。

    有的狗沒吃夠,還來舔孩子的,所以孩子們一般在拉屎時候會拿根棍子趕狗,實在憋得急着找地拉屎,沒時間拿棍子,就在地上撿幾個石子土塊打狗,趕開這些討厭的傢伙。

    以前農村窮,路上看見人畜的糞便,都會想辦法弄到自家田地里去,在別人家喝茶閒聊,有泡尿都要憋着回家屙(尿),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一般孩子到七八歲就會叫他們自己去自家茅坑(土廁所)拉屎。

    這樣狗糧就缺了,只好去跟豬搶吃,等人飼豬(餵豬)時候,豬食倒在豬槽里,狗就湊過去搶着吃,只是豬是餓牢山出來的,特別容易餓,沒到點就經常餓的直叫喚,而且一吃起來很粗放,豬頭直接拱進豬槽里,沒命的狼吞虎咽的。

    這湯湯水水濺的到處都是,太沒餐桌禮儀了太不講究了,弄得狗很不舒服,有時候就會凶起來假裝咬幾下豬,把豬趕開吃幾口,可是餓壞了的豬才不管狗牙,一邊被咬得直叫喚一邊還是要把頭拱過去搶吃。

    一般人家聽到在吃食的豬的尖叫聲,都知道是狗去搶吃了,就拿根棍子去打狗趕開,有時候實在沒辦法,會叫一小孩拿着棍子在旁邊守着,等豬吃完了才離開,狗只能去吃點殘羹。

    本來農村人自己都沒有什麼吃的,所以豬食一般也就是人不吃的豬草、菜黃葉子、瓜蒂瓜皮、米糠等加水一塊煮了,豬牙口好胃口也好,不管什麼基本是一掃而光,所以留給狗的,在豬槽里差不多就剩一點豬嘴巴啃不到汁水了。

    狗最開心的是有人請客吃飯,當客人把吃剩的肉骨頭扔地上時,幾條狗以驚人的反應和爆發力衝過去,搶到的狗把骨頭死命咬住,趕緊奪命而逃,逃到遠遠的才能慢慢享用這至高的美味。

    如果不在第一時間逃開,會被其他沒搶到的狗咬個半死,疼得叫起來,嘴巴里的骨頭自然就掉落了,被別的狗搶走。如果叼着骨頭遠遠離開了,其他的競爭對手因為要顧及下一個肉骨頭,沒法分身去窮追不捨。

    經常會有東家的狗為了維護自家的權利,狠狠得撕咬趕開別家來的狗,也有幾條狗為了爭奪一個好搶骨頭的位置爭鬥不休,桌底下一片撕打狗吠聲,惹得東家怒了,拿棍子一把所有的狗趕出門外,關上大門,這樣才能清淨的請客吃飯。

    浩宇家的大黃狗就聰明多了,很少放下身段跟其他狗搶骨頭,它有它的搵食絕招,就是輕輕的蹭你腿,然後站立起來,兩個前掌搭在你的大腿上,歪着頭水汪汪的大眼睛「嫵媚動容」的看着你,讓你不忍心,有骨頭都要留着有它時,才給它,就算沒骨頭了,有時候都會趁人不注意偷偷夾塊肉送它嘴裏了。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被它所「迷惑」的,也有不對付的,直接攆它下去,它也不惱不纏,直接走開就是了。而且它記性好,記得哪些對它好哪些對它不感冒的人。如有酒席,就直奔那些對它好的人去,這事經常被酒席上的客人拿來說笑。

    太公自己很少吃肉,但最喜歡夾肉給大黃狗吃了,所以大黃狗跟他最親,沒事就跟着他,吸煙吃肉的,這生活過得,都快成精了。

    村里人養狗,不像城裏人,當大爺來敬着,當寵物來養着,基本都是很嫌棄狗的,除了晚上看院子偶爾會叫幾聲,其他時候大都不討人喜歡,身上髒臭,還經常惹禍鬧事的把人咬傷了,成群結隊的趕的村里雞飛鵝叫的。

    村里人看中更多的是歲寒年末時,有狗肉吃,都等不及狗長得有多大,就打死了吃狗肉,一般是吊死,一吊就幾個時辰,因為狗很難死,不管被吊得舌頭拉出老長老長,只要有隻腳沾點地了,就一下死不了,老人家都說狗是土命,沾了土就會起死回生的。

    有的人還拿大木棍來用力敲打吊着的狗的頭,打得嗬嗬叫,因為喉嚨被套着繩索,尖叫不起來;有的人趁狗沒死淨,就得要拿刀給它放血,這樣體內裏面沒有積血,肉才好吃。

    現在普通人家很少這樣做了,也很少殺自家的狗了,因為不缺吃了,想吃就去飯店裏點點東西吃,不差那幾個錢,不至於殺自家的狗,看着長大的都有感情了,下不了手。

    人,也就是在不缺吃的時候才知道「殘忍」兩字;要是真餓到快死時候,前人都有易子而食的事情,何況是作為畜生的狗。

    等吊着的狗死淨了,就放下來放大木盤子裏,注入開水燙毛,拔毛要快,等水一涼,毛就拔不下來。

    一般在冬天吃狗的,一是秋後狗長的膘肥有肉,二是狗肉熱,冬天吃狗肉熱補寒涼身子,但是到了冬天狗就換了冬毛,就是有很多細絨毛,拔不掉,所以就要燒火來烤掉細絨毛,一般是用稻草來燒,這樣狗肉更會有稻草灰的香味。

    老黃狗現在都已經十幾歲了,換算人歲數都屬於古稀之年了,可它還是活靈活現的,逃過了吊狗繩也逃過歲月的殺豬刀,得益於太公的喜愛。

    按現在城裏說,太公把它當寵物玩伴了,所以家裏就不能動它的心思了,村里人看到毛光水滑的大黃狗,就經常流着口水說,這狗命好,不然長得這麼膘肥的,早進人肚子裏了。

    除了黃狗,小時候的浩宇,也算是太公的玩伴之一,羅家祖傳沉默寡語,家裏氣氛比較沉悶,浩宇是長玄孫,小時候和普通孩子一樣,小孩子,不就整天樂呵呵的。

    加上浩宇是男孩子,精力旺盛,又長得虎頭虎腦的,所以太公很喜歡拉着小浩宇玩,看着小老虎一樣的浩宇和大黃狗在地上翻滾在一起,就眉開眼笑的。

    可是等浩宇一到讀書了,就奇怪的開始自動遺傳羅家的沉默寡語了,後來住宿學校,回家次數一少,和太公就沒有以前那麼親密無間了。

    不過,儘管浩宇長大了,每次回家,第一個找的還是太公,坐在一起,儘管不怎麼說話,也會呆上一段時間,有時候晚上定要和太公睡一起,再不行暖暖被子也行。

    所以,浩宇也是所有家人里,太公最喜歡的一個,只不過是礙着浩宇大了,現在不會表現在臉上而已,可浩宇一去學校,就隔三差五的念叨着浩宇什麼時候回家。

    浩宇不在家時候,太公更沉默無語了,煙也吸得少茶也喝得少,經常一整天的坐在太陽底下,眯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沒睡着,無聲無息的,有時候會半睜着眼睛,定定的望着天空,魔怔一般的。

    腳底下的老黃狗也是真正的老了,一躺也無聲無息的大半天,站起來很吃力,搖搖晃晃的走幾步要歇口氣,眼睛也看不太見東西了,經常會撞到門上牆上的,很少叫喚很少吃東西,只是陪着太公靜靜的躺着,偶爾吸幾口土煙味。

    今年入冬後,太公又開始掐着日子算着時間,老問着浩宇什麼時候回家,浩宇媽都不忍心告訴他今年過年浩宇不回家了。可就這在當口上,太公病倒了,躺床上好幾天起不來,老念叨着沒有浩宇來暖被子,太冷了。


    就這樣,浩宇爸最後下決心打電話給浩宇;沒想到,等浩宇一路風塵僕僕的回到家,前腳還沒進門,太公的病就好了,自己起來了,又帶着老黃狗喝茶抽煙曬太陽了。

    浩宇一放下行李就一屁股坐在太公身邊,給他講在學校的事情,冬天地冷,浩宇媽趕緊拎了條交椅(小靠背竹椅)給浩宇,順便加了茶水,順手把浩宇的行李拎走了。

    這「兩老一小」的就靜靜的在太陽底下眯着眼睛,愜意的曬太陽,享受着這份舒服的寧靜和暖和;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浩宇發什麼神經,突然冒出一句話,太公,你跟我差不多大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做了哪些可以記起來的事?

    似睡非睡的太公眼皮微微一顫,半睜開眼睛,轉過頭來看了浩宇一眼,又慢慢的轉回頭去,閉上眼睛,跟睡着了一樣,悄無聲息的再也沒有動。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浩宇都快忘了剛才問的話了,突然耳邊傳來太公的話:「小宇起來,跟我來」;睜眼一看,發現太公拄着拐杖站起來了,旁邊還有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老黃狗。

    浩宇趕緊手忙腳亂的起來,扶着太公往房間裏走,剛從明媚的陽光下走進臥室內,略顯陰暗,浩宇空出一隻手,在門邊按亮了房燈,扶着太公坐下來,太公也不客氣,拿着拐杖指着大衣櫃說,你把衣櫃門打開。

    浩宇打開櫃門,這樣的衣櫃很普通常見,下面掛衣服,有一塊隔板隔着上面一格,放被褥床單被套什麼的;太公的衣櫃也是如此,放着一些平常穿的衣服和睡的被子。

    太公說,你找到隔板最左手邊靠牆的那面那個連接縫,底下有個小木頭楔子。找了半天,浩宇才算是找到一個毫不起眼的楔子,記得小時候在太公房間裏可以大鬧天宮,怎麼就沒發現這個東西,或許,也沒覺得好奇怪的吧,很多木製家具都有類似的零部件。

    太公說,找到後手拉着楔子往下用力拉,浩宇不明所以,照做無誤,突然,嚓的一聲,柜子內板被拉下一小段,裏面居然還有一個小暗柜子,大概一尺來寬近一尺來高的,嚇得浩宇一跳,一頭頂在衣櫃的隔板上。

    慌張什麼?太公好像知道浩宇會這樣子一樣,不慌不忙的指揮浩宇說,手伸進去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吧,浩宇提着膽子,伸手進去摸,這暗柜子還有一尺見方的深度,裏面赫然可以摸到一個布包着的包裹,就一手給抓了出來。

    遞給太公,太公慢慢的掀開幾層包裹的布,一個小型的長方皮背包顯露出來,看起來這個方皮包顯然已經久經歲月了,外層的牛皮已經變得深褐色了,背包的四角有稍許磨損,但整體看起來還算規整。

    知道這是什麼嗎?太公問浩宇

    不知道,浩宇搖了搖頭照實說,說實話,以前還真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

    這個是當年打日本鬼子的行軍背囊,也可以做馬褡子用。

    這話,說的浩宇一頭霧水,什麼行軍背囊什麼馬褡子?以前聽人說太公打過日本鬼子倒是真的,只是太公基本閉口不談打鬼子的事情。

    太公摩挲着皮背包,陷入了深深的回憶當中去,良久不動;浩宇急着想打開皮包看看裏面到底是些什麼東西,但不好打擾太公,只得強忍着好奇在旁邊努力得等着。

    良久,太公才回過神來,開口緩緩說道:我是打過日本鬼子,不過我主要是跟着你的大太公打鬼子,這個皮包也是你大太公的東西,我只不過替他保存着,我現在已經九十多歲了,太老了,再不拿出來,怕以後沒人知道了。

    現在時代也變了,我看這個東西拿出來也沒有什麼事了,那些人、那些事,也應該讓你們小輩們知道了。

    不過,這東西我雖然交給你,你還是要妥當保存,不要太隨意弄丟了弄破損了。

    到底裏面裝着是什麼東西?實在忍不住了,浩宇急的問太公話。他也聽說過太公和大太公很久以前打過日本鬼子,只不過大太公在浩宇出生前就去世了。現在這注意力都被皮包深深吸引住了,急的無心去聽太公的囉里囉嗦的,恨不得搶過來打開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

    唉,小鬼伶(小孩子)就是心急,太公一邊責怪浩宇,一邊也醒悟過來,這裏面的東西對於自己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所以不急,但對於不知情的一個十幾二十歲的孩子來說,確實很好奇。

    於是,收起心情收起話,莊嚴肅穆得坐正,慢慢打開皮包,在浩宇急切的目光下,幾本牛皮封面的本子被拿了出來。悠久的歲月,像似要把牛皮封面沁出深褐色油來。

    你念過書,拿去看看,看不懂的可以問我,小心點,注意不要損壞裏面的紙張。

    太公拿出一本,遞給浩宇說。

    浩宇隨手翻開泛黃的內頁,滿紙瀰漫的硝煙、熊熊燃燒的戰火、捨身衝鋒的身影撲面而來;炮彈的轟炸聲、悽厲的軍號聲、戰士的喊殺聲震耳欲聾……

    廿六年八月廿九日

    是夜。我306團3營由胡豪營長帶隊,夜襲羅店;我部匍匐前進接近日軍陣地後,躍起手榴彈攻擊敵營地,趁敵混亂繼開槍射擊,短兵相接後刺刀殺敵。

    待敵組織起反擊力量時,我部速按計劃撤退,誘敵追擊,我部退至預定伏圈後,我團全軍開火併出擊,我部掉頭追擊殘敵。

    此役,為我部抗日第一戰,殺敵三百,炸毀敵坦克5輛,是為「羅店大捷」。

    註:廿六年,為民國二十六年,即1937年。

    這些你拿回去,有時間慢慢看,等會午飯後,我跟你講講我和你大太公以前的事情……過段時間如果我還能走得動,就帶你見幾個人。

    太公把這些本子重新裝好包好,鄭重的遞給浩宇說。



引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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