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7章 我打爛你的碗哦

作品:《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州衙後院,姬月站屋脊。

    沒有看頭頂上懸掛的那柄白虹之劍,甚至也不看李汝魚,背過身去望着遠處夜空裏那頭猙獰的青色凶獸,沒甚悲喜的嘆了句這是青兕啊。

    本以為讓六名死士刺殺安美芹,若是沒有嚴密防備,已是高看這位儒將。

    不曾想竟還是低看。

    安美芹這個名聲不昭彰於大涼的儒將,竟也是位武將,而且逼迫他全力出手之後,竟顯出聖賢之跡來,那頭青兕,其勢已不弱於虎賁王越。

    甚至更在其上。

    姬月不心疼那六名死士——墨家在大涼佈局多年,麾下死士眾多,不僅蜀中錦官城的趙長衣府邸里有,開封王琨的相府也有,甚至連臨安大內也有。

    墨家死士,無處不在。

    是為天下之雄。

    皆願為墨家大義揮灑熱血,一如自己。

    姬月現在只擔心一點,安美芹若是趕來支援李汝魚,院子裏那柄白虹之劍,能不能同時應付李汝魚和安美芹,是否需要自己出劍。

    ……

    ……

    卓宗棠已驚醒,趕到營地里,欲點兵前去支援安相公和李汝魚。

    不論敵人死士有多厲害,昌州城有一萬餘人,哪怕是堆也要堆死刺客,至於這一萬餘人還能活下來多少,卓宗棠不考慮。

    城內巷戰,不適床弩,只能帶手弩。

    但足矣。

    只要刺客不是李汝魚那種變態劍客,這一萬餘人戰損不會太大。

    但敢來刺殺李汝魚和安美芹,想來也不會太弱。

    所以戰損又不會太小。

    卓宗棠並不能如李汝魚那般用兵如泥……然形勢逼人,況且大涼天策軍兒郎,就應有戰死沙場的覺悟,豈有畏戰之理,又豈能讓將軍獨自應戰。

    但卓宗棠帶的人沒能走出軍營。

    大門外篝火映照下,有個佩刀青年一瘸一拐的獨自走進軍營,火光打在臉上變幻不定,就這麼一人攔住大軍,說了句不用管。

    瘸腿的青年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但不知道為何,站在瘸腿青年面前的卓宗棠覺得刺眼,仿佛從他身上有看不見的灼熱光輝,鋒芒畢露,更有一種睥睨天下的霸氣雄心。

    一剎那間,卓宗棠有種錯覺。

    徐驍不再是徐驍。

    而是一位王。

    心中大喜,知道這位同生共死的袍澤已走出瘸腿、大敗的陰影,再成了那位一心要追趕岳平川的熱血青年。

    不,是超越。

    卓宗棠有種感覺,徐驍的心中,不再僅僅是追趕而已。

    不想戰天下而王的將軍不是好男人。

    於是欣慰大笑。

    笑罷,說道:「歡迎你回來。」

    徐驍面色微暖,很有些暖心的拍了拍卓宗棠肩膀,「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卓宗棠點點頭,「回來就好。」

    又道:「真不去救李汝魚和安相公?」

    徐驍回身,看着昌州兩處異象:州衙方向,一道白虹之劍貫穿天地,劍尖向下,劍柄之上的雲層里,電光繚繞。

    安相公落腳的方向,一頭青色巨犀雙角頂天,赤白驚雷落下,眨眼之間,又見赤白驚雷如劍一般倒撩至天穹,和接蹤落下的赤白驚雷撞在一起。

    湮滅無形。

    默默搖了搖頭,「你了解李汝魚嗎?」

    卓宗棠苦笑了一聲,「大概,算了解……的吧?」

    徐驍嘆氣,「不得不說,有些人出生就背着天命,李汝魚從扇面村出來,從臨安夕照山到觀漁城,開封城外再到瀾山之巔、聖人廟。想殺李汝魚的人何其多,然而他還活得好好的。」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輕易死去。

    更何況,如今李汝魚的劍道之高,儼然有鵲起直追觀漁城夫子之勢。

    更重要的一點,那柄懸空白虹之劍若是落下,普通士卒死傷少則數百,多則上千,天策軍沒必要因為幾個刺客而承受這種損失。

    李汝魚作為天策軍統制,他理應承責。

    他欲讓自己成為他的岳平川,就應有秉擔這股野望的實力。

    卓宗棠猶豫了下,「那安相公?」

    徐驍笑了,「你還沒看明白?」

    卓宗棠思忖片刻,恍然:「安相公雖然不再是相公,但依然是渝州城的禁軍主腦之一,按說當下的局勢,他不應該出現在昌州。就算出現,身邊不說數百衛兵,至少也得有幾位劍道高手拱衛,但他卻只帶了三五親兵就來了。」

    徐驍點頭,「他是故意引昌州城的刺客死士現身。」

    既然是故意的,安相公當有能應付過去的自信和能力,否則何至於以身犯險。

    只怕那巨大青犀的異象,就是安相公所為。

    想起這,徐驍不由得對安美芹生出一絲尊崇——身居高位的安相公如此行事,不正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卓宗棠。

    徐驍既有田順這等上司,又有安美芹。

    甚幸。

    揮了揮手,「倒是你我兩人,今夜需要提防,不可出軍營,否則真有可能被蜀中死士撿漏,到時候就辜負了安相公一番苦心。」

    卓宗棠望着遠處的白虹之劍和青犀,再觀天穹驚雷,很有些嚮往,這可真是個輝煌大世,文武並彩之下,人間已有神仙之跡。

    自己……似乎也可以練練刀?

    ……

    ……

    天穹驚雷忽然就消失了。

    雷雲散盡。

    昌州城外,有個飄逸男子站在秋花之上,秋花枝丫微微下彎,形如月牙,卻不落地,仿佛飄逸男子是一隻採花紫鳥。

    飄逸男子眉目清秀,既像而立之年又似不惑之年,穿着一身金絲鑲邊走繡的紫色道袍,和尋常道袍又略有不同,在夜風裏衣袂翻飛,頭戴荷葉巾,頗有些超凡脫俗的道家仙韻,鞋底不沾夜露。

    背負一柄長劍。

    灑脫至極。

    只是略有詭異的是,這位飄逸男子手中持有一碗。

    海藍瓷碗。

    碗口走金絲。

    一左一右的碗弦上,各有一條細膩金玉龍虎盤踞在金絲之間,渾然天成極為精巧。

    若是細細看去,才會知曉這細膩龍虎,竟是人骨。

    金玉質地的人骨。


    若是天下道家高人看見這碗,便會知悉,這是江西龍虎山道家至寶「雲雨碗」,碗口上的細膩龍虎,相傳在千年前,人間大旱,有龍虎山絕代天師走天下,目睹黎民之苦,返龍虎山天師府取兩位開山祖師仙骨,又以東海水根為質而煉「雲雨碗」。

    其後這位天師走災地,藉助「雲雨碗」,以無上道法施雲布雨,活人千萬。

    但那位天師最終遭雷齏而灰飛煙滅。

    「雲雨碗」自此成為龍虎山天師府三寶之一。

    這都是傳說。

    雲雨碗是否有傳說中的那般神奇,無人得知。

    而隨着龍虎山天師府的進入大內皇宮任職欽天監監正,人間已有近百年不見「雲雨碗」,更別提以雲雨碗施雲布雨的神跡。

    這位負劍持碗的飄逸男子,不看城內白虹之劍,亦不看那頭巨大青犀,目光越過月色,直接落在天穹之上那個斜坐虛空的赤足女冠。

    喲了一聲,這麼輕易就斷了驚雷,不輸瀾山之巔那個算命漢子吶,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本是隨安美芹一起來昌州為之斷驚雷。

    又自語道:「這女冠怕不就是在臨安連爺爺也無法發現的那個高人罷。」

    飄逸男子輕笑了一聲,忽生爭雄之心。

    爺爺自在大內後,就很少回龍虎山天師府,更收了個關門弟子余禁,連座下那隻白鶴也送給了余禁,若非天師府有不傳外姓的祖規,只怕這一代的龍虎山大天師就會是余禁。

    哪輪得到我張元吉。

    不過尚好,龍虎山的天師,終究只能姓張。

    大概再有一兩月,待局勢稍微穩定一些,爺爺便會回一趟龍虎山,將天師之位傳給自己,說不得女帝也會給自己賜授尊號。

    既然如此,自己總不能弱了余禁,好歹也得拿出點什麼讓爺爺和女帝知曉——龍虎山天師府,我張元吉撐得起來!

    張元吉輕輕順了順身上的道袍,笑了。

    還是天師袍好看。

    抬頭望天。

    目光如劍,穿透雲霄,張元吉欲以手叩碗,將那赤足女冠從天穹之上「請」下來,說不得也得請到碗裏來,再請到臨安去。

    天穹上,女冠着雪袍,翹腿斜坐,赤足裸至腳裸,閃耀着羸弱的金玉光輝。

    整個人都沐浴在月色里。

    聖潔無暇。

    可是只有女冠清楚,自己道心沾了塵。

    作為修道之人,道心純淨無暇,只為心中大道,尋常事幾乎難駐道心,欲使道心蒙塵,幾乎都是些事關修行的大事。

    但自己偏生跌進了陰溝。

    道心沾塵,只因一件小事。

    那件小事很小,不過是本着一腔善念,從臨到到摘星山莊,幫助薛紅線去追東土的老鏢師,嗯,就是李汝魚的夫子的老師。

    倒也不是難事。

    只是當時送了薛紅線,自己登天而去時,雪袍之下的風光被李汝魚一覽無遺。

    偏生自己雪袍之下無寸絲遮掩。

    換言之,被李汝魚看了個精光。

    女冠以為這不算什麼。

    畢竟自己活了無數歲月,就算蜀中的花蕊夫人是個活了六百餘年的老妖婆,她也沒自己活得更久,按說早就看透了紅塵。

    李汝魚和自己之間,就如枯木和春芽,不存在任何男女之念。

    更何況自己心中早已斷七情絕六欲。

    只是不曾想,回臨安見到小小,自己心中竟然萌生出難堪的念頭——這對於道心無暇的自己而言,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境地。

    正常情況下,那件事應該如雲煙一般在心頭消散去。

    然而沒有。

    其後,自己又到北蠻之北的漭漭雪山之巔,於風雪之中閉關獨坐澄淨道心,出關之時心中已無雜念,自以為已除去道心上的塵埃。

    所以才願意陪小小從臨安來找李汝魚。

    然而在踏入昌州城時,不知為何,本已澄淨的道心忽然起了漣漪,一念將要和那青年見面,就分外擔擾他會不會想起被他看了個精光的****。

    自己……

    竟然難堪了!

    作為一個斷七情絕六欲的修道之人,道心本該琉璃無塵,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女人,而是一個超脫紅塵的道人。

    當不惦念男女事。

    羞澀難堪,是女人的本能。

    女冠這才驚恐的發現,那顆道心上的塵埃不僅沒有被澄淨,反而有鋪揚之勢,若是不能盡除,只怕自己一生追求的大道就會漸行漸遠。

    儘管這個世界的大道,就是女冠也捉摸不透在何處——她知道,隨着異人的出現,蜀中那個花蕊夫人,臨安那個老監正,青城那個老道士,以及曾在瀾山之巔出手自成小天地的算命漢子,都不知道這片世界的大道在何處。

    證道之日,遙遙無期。

    但她不會放棄。

    怕墜凡塵,女冠不敢見青年。

    女冠於是悄然登天,就這麼孤寂的斜坐天穹。

    雖然想離去,但弟子謝晚溪尚在昌州,對於這位最為青睞的弟子,女冠一直覺得她能文、道成聖,不僅比她的大師姐更出色,也比二師姐百里春香更為驚艷。

    謝晚溪的大師姐局限在道,二師姐百里春香天資最好,但最終困於大燕太祖的情劫,也不為懼,偏生一生軍伍殺伐過重,失了道家本心。

    但好在最後以兵道成了聖。

    但謝晚溪甚至可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女冠一度以為,也許解開這片世界的大道所在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個謝晚溪。

    女冠只能留在昌州天穹。

    為謝晚溪護道。

    後安美芹出手引異象,女冠一念及謝晚溪,於是順手為安美芹斷了驚雷,亦是無心之舉。

    此刻女冠一手撐臉,有些鬱悶的看着下方。

    從她的視線看下去,白虹之劍呈現出一線白光,倒是那巨大青兕,落在女冠眼裏宛若一座小丘,讓心情不是很好的女冠很是動心,「我也想要個坐騎呢。」

    忽然眉頭一蹙,心有餘悸的緊了緊雙膝,這才低頭看向另外一處,惱道:「你爺爺張正常尚且拿我無可奈何,你還沒成為天師,也敢不自量力?」

    又促狹的笑了一聲,「我打爛你的碗哦!」

    輕輕抬起晶瑩右手,金玉血肉間光輝隱然,輕輕捻指,便似捻了數條月光在指尖繚繞,旋即作拈花狀,隨手一揮。

    於是有花落。

    月光自天穹傾瀉而下,落至昌州城高處時,化作花瓣萬千。

    天女散花!

    然世人不可見。

    但張元吉看得見,臉色大變,片刻間思忖了千萬種方法,發現都有可能被這片花瓣絞殺成一片肉雨,就算能活下來,雲雨碗也可能被打破,哪敢冒這個險。

    於是顧得飄逸氣度。

    惶惶而逃。

    化作一道紫光,眨眼便在數十里外,然花瓣萬千尾隨在後,席捲翻滾如長龍,追得張元吉上躥下跳,上樹下河甚至入土,再無半點將為龍虎山大天師的風采。

    狼狽不堪。

    逃竄之中也顧不上扶正荷葉巾,更顧不得一身道袍早就破碎不堪,只能恨恨的怒道了一聲,這女冠莫不是蜀中那個老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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