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章 你為什麼不去死?

作品:《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東宮殿門,已有人守候。

    一位年紀很輕的內謁者監,笑裏帶着秀氣,嗓音略有尖銳,看見李汝魚後立即小跑着上前幾步,行了一禮,「請問可是太子伴讀李汝魚李大人?」

    李汝魚回禮,「貂寺有禮,大人二字愧不敢當。」

    在前來皇城沿途的馬車裏,那個雖然相貌極丑卻有大才的柳無鹽指點了自己不少官場知識,比如寧惹一知州不招一黃門。

    宦官在朝野間,說重不重,百宦之首的內侍左都知也才從四品,可說輕也不輕,太子近臣,就是東宮宦官也不可輕視,一朝天子一朝臣,沒準新君登基就成了從龍近臣。

    是以稱呼不知底細的宦官,先用貂寺一詞恭維。

    只是這位內謁者監並非一般小宦那般輕浮,聞言只是不清不淡的說了句貂寺不敢當,又道,太子詹事魏禧已久候李大人,請去一見。

    一個太子伴讀,當然不會驚動太子少師王琨,也不會驚動太子賓客寧缺和謝韻這兩位大佬。

    而是管理太子府所有事務的太子詹事。

    當然,實際上太子諸多近身事務,如今已是內謁者監張攘攬了過來,這裏面有大涼左相王琨的意思,太子詹事魏禧雖然清正,但有朝堂中樞有正職,樂得輕鬆。

    李汝魚跟着張攘東行西轉,來到偏院,看見一位身着朝服的中年男人大馬金刀的坐在亭子裏,長須美髯,方臉清正。

    此刻單手捧書正在細讀。

    儒氣如風。

    張攘上前了幾步,小聲道了句魏大人,太子伴讀李大人來了。

    魏禧放下手中書,起身。

    李汝魚上前一步,行禮,「微臣李汝魚,見過魏大人。」

    魏禧快步上前托起李汝魚的雙手,上下打量了李汝魚片刻,由衷的笑贊了句江山代有才人出,李大人英雄出少年吶。

    發自內心的讚賞之意。

    太子詹事魏禧,江秋州大儒蘇公蘇伴月的得意門生,如今職右散騎常侍,權兼太子詹事,正兒八經的朝堂中樞正三品重臣。

    以為官清廉名著於臨安。

    毫無理由的,李汝魚對這位清臣頓生好感。

    張攘自去忙事。

    魏禧回到涼亭,示意李汝魚也坐下,說道:「陛下給我看了你的滾字帖,有天人之風,可為帝師,今次權兼了太子伴讀,讀書一事,自有制科大才任教,你只須每日下午寅時來,教導太子練字半個時辰即可,有無疑問?」

    李汝魚搖頭,「沒有。」

    魏禧嗯了聲,「若是有事不能來東宮,可着人來知會我一聲即可。」

    李汝魚謝過,然後告辭,臨走時候瞟了一眼桌子上先前魏禧看的書,輕聲嘆了句,「蘇公之才德,盡在《論君策》一書,我先前讀書,甚為推崇,然而可惜……」

    可惜蘇伴月英年早逝。

    魏禧愣住,許久才嘆了口氣,神情悲慟,想起了屈死的先生。

    老師,您之見論有學之者,請慰矣。

    旋即有些遺憾的盯着李汝魚的背影,「十四歲,書道天人之風,若為異人,豈非可惜?」

    這是肯定語氣。

    雖然女帝、北鎮撫司都沒有絲毫懷疑李汝魚是異人,但在這位太子詹事眼裏,李汝魚已經與異人劃上了等號。

    只因那驚艷的滾字帖!

    李汝魚循原路而返,在照壁前迎面撞見幾位宮女,於是讓道,卻見宮女之後,低眉頻頻走着一位身着大紅長裙,衣冠華麗,袖戴素環的女子。

    女子身後,跟着四五名太監,提着包裹行囊。

    四目相對,剎那之間皆愣了一下。

    有些熟悉的五官。

    有些熟悉的嬌軀。

    只是臉上沒了那些雀斑,腰間也沒了那柄劍,五官有細微出入,乍然看去,真以為是那個嬌俏的紅衣小姑娘。


    少了嬌俏,多了成熟,眉宇間一絲哀怨。

    禮節性的行禮。

    錯身而過。

    大紅長裙的女子盯着李汝魚的背影,許久沒有吱聲,直到宮女輕喚,女子才恍然清醒。

    初相見,人月皆圓。

    再相見,已是陌人。

    我可還記得那句話呢,你會成為我男人的。

    ……

    ……

    在沉默中死亡,或是在沉默中爆發。

    世人大多選擇前者。

    習慣了被世俗束縛,習慣了默守陳規,也習慣了被欺壓的卑微姿態。

    但自那一日,柳州柳向陽快意新生向陽而死,大涼的天下晴空起了一道撕裂陳規和踐踏尊卑的驚雷,驚醒無數夢中人。

    沈煉是其一。

    尤其是當他從北鎮撫司點卯離開,來到郊外落鳳坡,看到原本和沈家族人並排的墳塋時,心中那蟄伏的心瞬間被擊碎。

    墳塋已開,知音屍首不知在何處。

    沈煉睚眥目裂。

    狂奔至不遠處,從窩棚里揪出守山人,知悉真相的剎那,沈煉只覺天地一片昏暗,對祖父沈琦寒心,對沈家絕望。

    沈家,還不如柳州徐家!

    竟然意圖抹殺知音的存在,甚至於連一方安睡地也不願意施捨?

    世家顏面,真的大過天?

    死者入土為安。

    然而知音作為沈家族人,雖說無功,但她是我沈煉的心愛之人,不說祖墳墓地,竟然連臨安沈族的墓地也不得入。

    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

    絕望的沈煉縱馬狂奔回城,一頭白髮早一凌亂,在風中飄擺成線,一如惡魔出世。

    闖入沈府,沈煉盯着那個悠哉喝茶的祖父,怒喝:「知音在哪裏!」

    砰!

    年過花甲看透世情的翰林學士承旨沈琦重重的放下茶盞,「記住你的身份,你是沈家大少爺,是前途無量的北鎮撫司副千戶,何故為了一個女人怒向家族!」

    頓了一下,「還是個殘花敗柳!」

    沈煉甩開聞聲趕來的父親母親,繡春刀倏然出鞘,重重的拍在茶几聲,近似癲狂的怒吼,「我不稀罕什麼大少爺,也不稀罕你安排的那些前程,我這一生,絕不辜負知音!」

    刀光一閃,狹長的繡春刀架在了沈琦脖子上,「知音在哪!」

    被甩開在一旁的沈煉雙親見狀,嚇了個魂飛魄散,慌忙上前拉住,飽讀詩書的母親更是哭泣着哀求,「兒啊,不可對祖父如此無禮,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好好說啊。」

    已失去理智的沈煉一動不動。

    沈琦雙眼怒瞪,絲毫不懼項上刀,養氣功夫再好,此刻也被不孝子孫氣得三魂出竅差點半死,急怒攻心的老爺子拍桌而起,不顧後果的怒道:「你不負她?你不負她!那你負了我沈家滿門的期待,你對得起沈家三十年來對你的培養和教導麼,你那麼在意,你為什麼不去死,和她一起去死!」

    頸項間被繡春刀劃出一道口子。

    鮮血津津。

    迂腐而古老的世家尊嚴,與卑微的俗世愛情碰撞,誰也沒有退路。

    終究是血。

    只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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