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章 世道

作品:《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明明內心深處知道這是夢境,卻無法掙脫,更無法逃離。

    李汝魚不知道那個在青山上負手的讀書人是誰,但夢境裏的人,大抵和自己雷劈不死有關,那個讀書人,會不會和自己寫出滾字帖有關?

    不得而知。

    也許答案會在夢境裏揭曉。

    下一刻,無盡血水從地底里湧出,天穹之上血運密佈,從雲里掉落下無盡屍首,烽火起於虛無,在青山與自己之間,淪為一片煉獄。

    有聲音自高空而來,又似從自己內心深處響起,「人間些許蒼涼事,豈敵天下眾生血,且散。」

    聲音不絕如縷,迴蕩久遠。

    抓住自己衣襟的吐血女子,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裏流露出曠世哀怨,在聲音里煙消雲散,化作飛灰灑落,了無痕跡。

    李汝魚心中嘆息。

    這聲音不陌生,當初大夢,白甲將軍入夢來時候的聲音。

    吾名白起。

    但自始至終,白甲將軍只有聲音響起,並無身影顯形。

    遠空清淨地,隔着修羅地獄的青山上,負手而立的讀書人揮了揮手,青山之上的天穹,驟起烏雲,如墨。

    瞬間覆蓋整個夢境天空。

    血雲瞬間滌盪無存,如墨烏雲又如暴雨,瘋狂傾瀉而下。

    下了一場墨雨。

    李汝魚瞬間沒入一片什麼都看不見的墨海里,耳畔響起讀書人的聲音,「吾無所長,唯一墨池傾天耳,卿當善之,勿負吾輩讀書人。」

    沒有吾名白起的霸氣,也沒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起洗不復返」的悲涼,卻有墨池一座可俯視天下的傲氣。

    讀書人,瀟灑如是。

    如夫子。

    晴空一道驚雷,將李汝魚從夢境墨池裏拉回現實。

    翻身坐起。

    臥室里一片漆黑,夢境猶在眼前,天穹上驚雷之後,餘音繚繞,李汝魚披了衣衫來到堂屋,點燃了燈火,拿出紙筆墨硯。

    許久之後,看着宣紙上的詩句瞠目結舌。

    詩是黃巢的詩。

    我花開後百花殺,滿城盡帶黃金甲。

    字卻不是李汝魚的字。

    飄若游雲,矯如驚龍。

    不過因為左肩傷勢的影響,單看每個字,都比滾字帖差了半分火候,但整句詩連在一起,卻又更上了層樓,妙不可言。

    長出了一口氣。

    如此,藝科無虞。

    那位青山上負手而立的讀書人又是誰,他並沒有說名字,只說無所長,僅有一座墨池傾天,讀過的史書中,甚至於當今大涼,並無知名人士有墨池。

    墨池……

    李汝魚心中有閃電划過。

    耳畔忽然響起起聲音,「你在想什麼?」

    卻是被自己收留的沈煉。

    李汝魚側身看着一頭白髮按着腰間繡春刀的沈煉,沉默了一陣,「我在想徐曉嵐死之前的那首詩。」

    萬里長空一鶴飛,硃砂為頂雪為衣;只因覓食歸來晚,誤入羲之洗硯池。

    洗硯池,墨池,似乎是一個意思。


    羲之,是某個人名?

    徐曉嵐是異人無疑,那麼他詩中羲之的洗硯池,是不是自己夢境裏那個異人的墨池。

    如果這個羲之就是自己夢境裏負手青山的讀書人,那麼異人徐曉嵐認識他,說明一件事:至少某些異人,認識另外一些異人。

    再推論一下,很可能是普通人認識大儒,又或者是後人認識前人。

    異人徐曉嵐明顯不是普通人。

    但他詩句中對羲之的洗硯池推崇至高,說明這個叫羲之的人,是個更甚於徐曉嵐的存在。

    想到此處,輕聲問沈煉,「我能不能進一次春樓?」

    自永安元年,北鎮撫司成立之後,所有的異人卷宗皆放在春樓,可以說,那才是真正的《大涼搜神錄》,也許能從其中找出一些端倪。

    沈煉默默的盯着李汝魚,「你是不是想得太美好了?」

    李汝魚咳嗽一聲,掩飾尷尬,「反正你現在也不是很想殺我。」

    「那是我想利用你。」

    「你為什麼不能像柳向陽一般,直接去殺了乾王,殺了異人沈望曙,甚至殺入宗正寺,再殺了沈琦,以此來問大涼權貴?」

    沈煉想問的話,是有情人為何不能終成眷。

    沈煉盯着宣紙上的字,沉默了一陣才道:「會有那一天的。」

    會有那一天。

    我會親自提刀在女帝、趙驪以及宗正寺諸官員面前,問他們,為什麼要剝奪他人的幸福和自由,也會告訴那個不孝子,無論你是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不孝而不悔者,我送你歸去。

    但僅靠自己一個北鎮撫司副千戶,極難。

    所以將一身希望放在李汝魚身上,既然趙長衣青睞他,女帝看重他,江照月說他身上有某種秘密,那麼他將來必然會成為大涼風雲人物。

    藉助李汝魚,自己總會等到一個機會。

    自逐出沈族的沈煉,就這麼理直氣壯的住進了李汝魚的小院。

    李汝魚看着一夜白頭的沈煉嘆息,有些道理,現在講給他聽,被仇恨埋沒的他也不會往心裏去,沈知音的悲哀歸根結底,不是自己逼死,也不是女帝見死不救,更不是趙驪落井下石,而是天下世道。

    世道如此。

    世家和皇室顏面共同催生了這個悲劇。

    宗正寺將先皇女眷中無子女的送入廣寧觀,沈琦等一眾世家權貴漠視親情而重權益,從各自立場上來說,沈知音的存在都是小,家族、趙室的利益是大。

    舍小逐大,人之本性。

    所以女帝沒錯,宗正寺沒錯,沈琦更沒錯。

    錯的是沈煉,在錯誤的時間遇見了正確的人,最錯的是世道——但世道不可改,至少大涼的天下不可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也會有社會分層。

    無論任何時期,社會分層催生的世道,只會讓部分人得到滿足,而更多處於弱勢的人,必然會被剝奪部分利益。

    這是不可消除矛盾,永遠存在,任何王朝都一樣。

    李汝魚一聲長嘆。

    盛世永安下,亦有個人在世道下的蒼白無力,老鐵曾說過的舉世大同,存在嗎?

    將來有一天,當自己和小小面對世道時,又該如何。

    唯一策。

    擁有凌駕於世道的地位和能力。

    比如永鎮開封的岳家王爺,他就算是喜歡上青樓女子,欲娶回家當正妃,大涼讀書人也不敢放半個屁,哪怕是愛上女帝,也有一爭的資本。

    所以,自己必須更加努力。

    有一天,自己有着可以對趙長衣,對陳郡謝氏,對女帝,甚至於對整個大涼天下說不的底氣!

    李汝魚抬頭望向西方的天空,那個人兒,此刻應該在夢中罷。

    同一片青天下,我在想你。

    你呢,在想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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