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的姐姐

作品:《海祭

    「廢物廢物……廢物!」

    喬安娜大罵,精緻的五官像要被拉扯裂開了一般,眼角睜大嘴角張開,完全沒了平時的從容與幹練。

    她看着眼前人高馬大但訕訕低着頭的侍衛,不由得再次火大,猛地一踢前面的紅木書桌。

    所有侍衛埋着頭不敢說話,就像一根木頭那樣,楞楞的杵在那。

    這些侍衛隊都是喬安娜從角斗場中買來的,說得好聽點,是類是保鏢的護衛;說得難聽,就是一個用來打架的奴隸罷了。

    他們的身體中被教廷教士下了巫術,生死全任主人。

    「你們連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小屁孩都找不到……養了你們有什麼用!給我去辦一張通緝令,要所有海賊都幫我找那個小子!」

    她再次大叫起來,歇斯底里的吼着,那個被自己救上來的小子……竟然有膽壞了自己的計劃!

    喬安娜完全接受不了,到嘴的鴨子飛了的事實。

    「安娜小姐,是有人救了那小子,在屍體傷口上看,有利器和鈍器兩種傷口,至少是有兩個人。」

    這時,辦公室的房門打開,一個坡腳的老者拄着拐杖緩緩走進來,他佝僂着背,皮膚黝黑,像一個烤糊了的勾蝦。

    「你……你是記賬的那個小老頭?」

    喬安娜揉了揉頭部穴位,撐起頭,看着來人震驚的問。

    這個小老頭,是總督府剛剛的改建為酒館時出現的,就在昆廷到了拿騷後不久。

    那時喬安娜還只是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女孩。在一個冬天的早晨,發現這個老頭倒在門口,喬安娜就隨便給了他一口飯吃。誰知這老頭竟還賴着不走了,那時候酒館剛剛開張缺人手,於是希叔就給他安排的一個記賬的位置。

    後來酒館的生意由希叔打理,喬安娜就再也沒有注意過這坡腳的老頭。

    以前這個老頭很安分,給口飯吃給口酒喝就行了,從來都沒有聽他有過什麼抱怨。

    為什麼,如今他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辦公室?

    「安娜小姐,頒佈通緝令可不是一個好辦法。」

    記賬的小老頭一步步的走着,拐杖擊打在硬質的木板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他臉上的皮膚褶皺密佈而黝黑,像在角落腐朽的陳皮。

    「一旦發通緝令,很容易引起達芙妮和丹尼斯的注意,萬一弄不好會導致消息外泄。老頭有一個小法子可以讓那小子主動現身,還主動將鑰匙交出來。」

    「你是誰?為什麼要幫我?」

    喬安娜看着他,以前窩在櫃枱角落記賬的小老頭沒有引起她的絲毫注意,如今再次進入她的視野。

    突然……

    突然感覺一直被她忽視了的小老頭,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即使他依舊穿着破舊沾着油脂的侍從小褂,眼睛空洞而泛白,跛着腳拄着拐杖,只要往路旁一蹲就是一老乞丐。

    可是,喬安娜不會再將他當作,只會在角落偷閒喝酒的小老頭。

    「我叫枯薩,安娜小姐你不用擔心,你依舊是我的主雇,我不會害你。」

    他的身板極小,裸露出的手像一捆卷在一起的乾枯木條般,眼睛中像被灌了潲白糊,黑色的眼珠邊緣都和眼白分不清了,拄着拐杖立在那。

    「枯薩?你有什麼辦法讓南柯那小子主動交出鑰匙?」

    喬安娜看着他的眼睛,想看出點什麼來,可是他的眼球像沉在海底的石塊,始終一動不動,沒有焦距沒有轉動,就如一顆死魚眼塞到了他的深陷的眼眶中般。

    「那小子和『夫人』的孩子之間的關係挺好,將佩刀都給了他。我們可以對外宣稱,三日之後當眾斬首夫人的孩子,要那小子拿鑰匙換他的命。這麼一來,必然可以將他逼出。」

    枯薩弓着腰,將重心都壓在了拐杖上,仿佛只要有人輕輕的踢歪拐杖,這個像一截枯木的小老頭,就會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用小崎……將那小子引出來?」

    喬安娜站了起來微微皺眉,她的父親死在黑崎母親床上,喬安娜本對「夫人」恨之入骨。

    可夫人已經死了,而黑崎……雖是她殺父仇人的兒子,但也是和她生活了八年的……弟弟。

    現在的喬安娜不知道如何面對黑崎。

    「能夠不說話喝一晚上酒的兩個人,是不會捨得失去這麼一個酒友的,因為他們,再也不可能找到這麼一個和自己一樣孤獨又悲傷的人了。」

    枯薩緩緩說着,像看見了迎着海與月,一杯接着一杯酒下肚的兩個少年一樣。

    兩個孤獨又悲傷的靈魂在竊竊私語,不說話,但所有該說的話他們都懂。

    「安娜小姐,我在這個酒館白喝了你十年多的酒,在快要離開的時候還是應該好好謝謝你,你還是我的主顧,我不會害你的。可以容我這個老頭對你說一個秘密嗎?說完後你就不會再遲疑了。」

    枯薩站直了,咧開乾裂的嘴唇笑了笑,像一個老蚌張開了黑厚的硬殼露出裏面藏着的秘密。

    喬安娜走去微微靠近,一種混着酒氣的腐朽氣味沖入鼻腔,但她沒有後退,將自己掛白珍珠的墜環的耳朵靠在他的前面。

    午後的陽光透過細麻質地的窗簾灑進來,小老人乾裂的嘴唇微微張開,細聲說着什麼,喬安娜托着垂到腳跟的細裙俯下身聽着,落下來的捲髮在陽光下,閃着金色的光澤。

    突然,她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臉色被嚇得慘白,像十年前看着父親胸膛前插着匕首一般,全身冰冷,瞬間花容失色,就連光亮的金色捲髮也連帶着失去了光澤。

    她機械的扭過頭看着站成一排的侍衛,視線最終落在弓着腰的老人臉上,喬安娜全身都失去了力量,轉過頭,怔怔的從張開的窗簾一角看着下方的倉庫。

    倉庫之中關押着夫人留下來的孩子,那個得到了海魂玉線索的黑崎,她的弟弟。

    「果然……我還是會輸在那個女人手上……」

    喬安娜失神的喃喃着。

    「還有,上午交貨時出現了一點小狀況,貨箱上沾了血,被海檢局攔了下來。希管家他去處理了,過幾天才會回來。」

    枯薩沒有看癱坐在地上的女人,站了起來。

    他柱着拐杖緩緩的轉過身,腳步蹣跚但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門口,打開了門,在走出房間時留下了一句話。

    「我說的話你最好考慮一下,畢竟現在你還是我的主顧,我不會害你的。至於以後——你不是我的主顧的時候——我的主意至少能夠救你一命。」

    咔嗒。

    門關上了。

    喬安娜攤坐在地上,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午後,她到房中喊她的父親,卻發現他躺在被血液浸濕了的鵝絨被上。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血液順着他的手滴到了床下的鞋子裏,沒有了溫度,像冰一般,凝固在那個被嚇呆的小女孩心裏。

    這個在拿騷能夠呼風喚雨獨裁者,掌控了將非法貨物銷往文明世界渠道的女王,可她現在突然感覺自己從來就是十年前的那個女孩。


    那個失去了父親……被那個女人奪去了一切,握着拳頭咬着牙忍着不哭出生的強硬女孩,是多麼的不自量力呀!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她即使死了也從沒有從自己身邊離開過呀!

    而她,僅僅是個守着父親總督之位的小女孩。

    ……

    最近拿騷出現了幾個大新聞,成為了酒館燈樓大街小巷船上船下,所有人議論的話題。

    1、拿***皇要當眾斬首一個海象號的水手,那個劍術精湛的少年,而海象號船長昆廷沒有絲毫表示。

    2、拿騷最大的海賊船長之一的杜布龍船長,丹尼斯失蹤了。

    3、獨裁者喬安娜正不惜一切代價召集船員,要組建一個船隊。

    作為拿騷最大的兩個海賊團——杜布龍和海象號,他們已經半月都沒有出海了,普通的船員們都混跡於酒館與燈樓,討論着這幾件事。

    即使他們不了解內情,但是總感覺要發生什麼大事了一般,壓在心裏不暢快。

    泡在酒杯和姑娘懷裏的日子,突然讓水手們心生厭惡,回想起在海上同大浪搏鬥的日子,期盼着早些出海。

    在酒館後面的倉庫外,圍了一大圈的侍衛,喬安娜還花了一大筆錢,雇了很多水手守衛着酒館和後面的倉庫,甚至將火炮都搬了出來。

    而在倉庫房間之中,黑崎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喬安娜在期間還來看過他一次,但黑崎看不懂那種眼神,沒有了喬安娜以往的幹練與從容,隔着亂糟糟的人群,遙遙一望,然後迅速別過頭。

    ――仿佛,她害怕別人看見她在偷偷的看他一般。

    黑崎從喬安娜的眼神中看見了一種東西——愧疚。

    他從侍衛們的談話中,已經了解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知道在明日自己就將處斬。

    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預兆,他活不過明天就得死在斬刀下。

    其實他心中還是希望能夠活下去的,希望能夠再次在大海之上冒險,喝着朗姆酒唱着歌,無拘無束無怨無悔。

    可是,他不知道誰能夠救得了自己。

    而他唯一能夠想得到會來救自己的,只有一個人,那個拿着自己的刀,陪自己喝了一晚上朗姆酒的打雜少年。

    黑崎再次站了起來,拿着一把掃帚在房間中央使着劍術,汗水從身上滲透了衣衫。

    一輪輪的影子在他手中揮舞,眼睛始終看着掃帚的尖端,身影鬼魅而剛硬。

    「【蝟·十方界】!」

    一開始他手中的影子,如一叢巨大的灌木舒展開來般,向四面八方攻擊,像豎着尖刺發怒的刺蝟,屹然不動不容外者靠近!

    剛剛一隻倒霉的綠頭蠅靠近了這一範圍,一道光影迅猛掃過,掃帚上的一根細木條將它直接削成兩半。

    「【刺·水杉倒】!」

    他突然變換身形,無數劍影漸漸重合靠攏,匯集成一道沖天的劍光,筆直隨着手中的掃帚砍下,就如一根聳入天際的巨大水杉木倒下一般,像要將蒼天都砍成兩半!

    轟隆!

    倉庫屋頂的房梁和橫木被砍斷,就連對面的牆壁也直接分割成了兩塊,正緩緩的往下傾斜墜落。

    外面的侍衛被嚇得一驚,連忙打開了房門上的大鎖,黑崎撐着掃帚半跪在地上,冷汗從鬢角的頭髮出流了下來,全身使不上勁。

    在練劍之前,他就察覺到了身體的不適。

    在侍衛送來的食物之中,放了捕獵用的紅花葵的汁液,而且用量很大,足夠使一頭海豹子昏迷了。

    黑崎知道自己很快就會暈倒,於是拿着掃帚使出了劍術。

    以前每當他心情不快的時候,都會拿着那把與自己同名的刀,一個人躲在沒有什麼人的地方練習劍術。

    有時候一練就是一整天,等到餓得不行,或者大汗淋漓的時候他才會收手。

    以前練劍的時候,想的都是殺了那個女人報仇,可那個女人死後,他再也找不到理由如此大汗淋漓拼勁全力的揮劍了。

    而如今,快要被斬首的時候,他就只想再次握着那把與自己同名的劍,感受着它的脈息與波動,痛痛快快的使上一次。

    外面亂亂鬨鬨圍住了倉庫,侍衛闖了進來,他們不知道為何這個吃了紅花葵的小子這麼不安分。

    而當他們闖進來的那一刻,發現那個長得如貴族公子的少年躺在地上,懷裏抱着掃帚,像以往抱着那把不離身的劍一般。

    可那把劍在不再他手裏,他將他最鋒利的獠牙交給了他最信任的同類,等着他,在斬首的那一天,能夠再次握着那柄劍。

    黑崎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堅信南柯會來救他,他就是知道,那個陪自己喝了一夜酒唱着莫名海賊歌謠的少年,會拿着自己最寶貴的劍,從人群中衝上處刑台對自己勾嘴一笑。

    黑崎從沒有這麼信任過一個人,可就是那種最捉拿不定的感覺告訴他的,那個眸子漆黑的少年,是自己的同類。

    同類不會抱團取暖,但會在對方最需要的時候,互相****着傷口。

    他們沒有說過幾句話,但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比他們更懂對方了。

    暈倒的黑崎被抬了出去,倉庫的房梁斷裂,屋頂即將坍塌。

    侍衛們看着倉庫倒下揚起瀰漫的灰塵,驚訝着一直沒有引起他們注意的少年,竟然有着如此力量!

    他們慌慌忙忙,把他抬到了酒館的一個鐵籠子裏,上鎖關了起來。

    喬安娜站在二樓的辦公室中,看着坍塌的倉庫,並沒有說什麼。

    她記得,黑崎剛剛使的那兩式,是她父親教給他的,竟沒想到在他手中會有如此威力。

    她閉上了眼重重的坐在軟椅上,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在眼中突然浮現兒時的景象。

    高大溫雅的父親站在黑崎的背後,握着他抓着劍的手,一招一式的親手教導劍術,而她托着棉紗裙坐在台階上看着,等黑崎累了,就給她弟弟擦汗,遞一杯鮮牛奶過去。

    這時,黑崎總會抬軟得像白饅頭一般的臉蛋,將眼睛裏笑出星星來,甜甜的說,「謝謝安娜姐姐,姐姐對小崎最好了!」

    那也是她這生最開心快樂的日子。她不想殺唯一的弟弟,即使他不是親弟弟,可是她沒有辦法。

    喬安娜不再是那個獨裁的拿**王了,至少再過幾天不是了。

    枯薩告訴了她很多事,讓這個強勢的女人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堅守父親留下來的產業的小女孩。

    她鬥不過夫人,也贏不了昆廷,最終也保不了父親留下來的拿騷。

    她將腳上的小皮靴脫下,抱着腿窩在軟椅上,像要將自己整個身體都躲在這椅子上似的。

    金色的捲髮撒下,擋住靠在腿間的俏麗臉蛋,看不清神情,像一個被別人搶走了糖的懦弱小女孩一般,埋頭,不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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