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個俗套的開始】

作品:《十三世畫錄

    於一城出生的時候,他的爺爺去世了。那一年於一城的父親繼承了一小筆財產,第二年留下妻子和兒子去了北京做建築包工頭,那個年代趕上了改革開放大潮,沒幾年就賺了錢。於一城的父母認定是兒子降生帶來的福氣,此後對這位獨子更加寵愛。

    這樣家庭條件富裕,讓於一城在童年和少年時期,就像一匹驕傲的小馬,踩着蹄子四處作響,賺盡羨慕的眼光。小的時候,他便聰明,讀書的時候並沒怎麼用功,考的也是最好的小學初中。初三的時候,稍微有點吃力,但是憑藉出色的智力和記憶力,還是考上了當地最好的y高中。為此,家裏大擺酒宴,足足炫耀了三日。而高中,是青春期散發熱度的終點也是最高點,對於他也是。於一城被公認為全班個子最高,打球最牛,數學最好,相貌最帥,家庭條件也是最富裕的學生。靠這幾點再加無比的好人緣,他就成為了學校的風雲人物。

    在那樣的年紀,這一切條件就像一支支亢奮劑一樣會打入他的心臟,讓它劇烈劇烈無比劇烈的跳動,這種跳動讓他,讓我膨脹,讓他在最青春的年紀擁有了最驕傲的眼神。

    於一城和齊菲的故事也是從這裏開始的。

    於一城和齊菲就是那天事故現場的年輕戀人,在這場事故的兩天後,我也說不大准究竟是在我的預料中還是機緣巧合,我分別通過他們兩人的視覺和感官獲知了他們的故事。我向來不擅複述這樣的純情故事,但是為了各位客官順利看明白後面發生的事,這裏我也就勞心勞神地提前將我看到的兩個視角並作一處,為您來講個完整的故事吧。

    這個故事,說起來其實簡單還有點狗血,和時下大熱的青春回憶電影相比簡直就差個墮胎。不過,後面發生的事情,最終應了還是那句老話,因果因果,有因必有果,他們的開始,已經預定了將來。

    齊菲是於一城隔壁班的宣傳委員,當時高一,大家正在準備全校新年文藝匯演,兩個班聯合排節目,於是她就得常來於一城班裏串門。每一次她在後門敲門,於一城個子最高,坐最後都得給她開門。這麼天天敲門應門的,一來二往就認識了。

    俗話說每個班的宣傳委員都是班花,齊菲也不例外,於一城天天見着她着實賞心悅目,當然忍不住愛逗她。齊菲有時候也與他鬧,但每次串班,她一雙眼珠子都不住地往教室里瞟。於一城問了別人才知道,原來他班裏的一個同學是齊菲初中時候的暗戀,可惜這一腔春心撲了空處,就剩這小女生不死心天天借公事來瞧上幾眼。

    匯演結束那一天,齊菲抱着鮮花在會場門口守着,於一城的一班同學剛出門,她就跑上來堵着那位所謂初戀,哦不,暗戀。這一下可熱鬧了,正巧老師不在,學生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住起鬨。齊菲厚着臉皮表白了,當時她在人群中,滿臉通紅,於一城當時就想,這妞可真太給力了。

    可是齊菲還是被拒絕了。那天,大概是她最窘迫的一天,鮮花被扔回了她身上,綴在她的藍色連衣裙上好像一片一片畫錯位置的顏料,她被斥責,被怒吼,最後,她跑走了。

    在於一城的記憶里,這一段就好像是水墨畫一般,清清寡寡的,只是絲印象。  當時於一城只是看客,但見到齊菲跑走的一幕,也心生不忍,想要去安慰,但畢竟兩人不是真熟,也就算了。

    那天晚上落雨,於一城在回宿舍的小道里撿到齊菲,她哭地厲害又不敢回宿舍,躲在樓底的角落裏凍得直哆嗦。於一城沒心沒肺似的笑着問她:

    「你以後還敢對他動心思嗎?齊菲。」

    齊菲哭得更猛,又想狠狠憋着不想讓於一城笑話,險些岔了氣。

    於一城轉身走了,但他在雨夜的路燈下抱着籃球迷糊了一會兒,轉身去校內的小賣部順了杯熱豆漿回到樓底。

    這一場記憶里,雨如潑墨,我在於一城的記憶中只聽見喧囂如鼓的墜雨聲,感受到黑暗裏一坐一立的人形良久。

    齊菲表白的事情,第二天就傳的沸沸揚揚,齊菲馬上就上了學校的熱門榜第二。當然,第一話題人物向來都是於一城佔着的。不過這場鬧劇,終於徹底結束了齊菲長達兩年的自己所謂的初戀,那以後,她再也沒有來敲過於一城班的後門。

    雖然是隔壁班,於一城也有半年再沒見過她,這半年,於一城似乎也極少再想起過這個和他擦肩而過的朋友。很快,轉眼就到了高二,當他終於再碰上齊菲,是在一輛公交車上。

    那天周末,於一城留校沒有回家,第二天一早和班上幾個要好的同學約着去市區。公交車還沒出發,他們班典型的女漢子也是他最鐵的異性哥們兒鄭姐正坐他邊上哧溜哧溜吸方便麵。這時,齊菲就從前面這麼走過來,背着書包,穿着那同一條藍色連衣裙外面加了大衣,目不斜視的從於一城身邊走過去。

    於一城見到她,隔着鄭姐咧着嘴大笑着大喊了一聲:

    「齊菲!好久不見啊!」

    齊菲詫異地轉頭,見到於一城,衝着他一笑。那一瞬間,我用於一城的眼睛來看,那全是亮晶晶的。齊菲的眼睛是亮晶晶的,頭髮是亮晶晶的,皮膚是亮晶晶的。就這一瞬間,我十分確定,於一城是亢奮了。

    咳咳,作為旁白君,我指的是心理上的。

    大家說,愛情是衝動的,也是盲目的。直到這個時候,於一城才理解,所謂的衝動是一種本能,本能地向着目標瘋狂地跑去;盲目是一種摒棄,摒棄除那個人以外的一切。而這樣的衝動,從來不需要邏輯,不需要鋪墊,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回頭,一個瞬間。

    一見鍾情從來不是只說陌生人。

    那一天,於一城毫不猶豫地撇開鄭姐搶到齊菲前面的座位和她打招呼,為此,他還特地尋了個前排座位太顛的理由,完全忽視車發動起來時幾次要把他掀地上去。

    他和她說話,齊菲看上去很開心。透過於一城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我想,這個女孩兒大概是終於了解曾經的心結,才有這樣毫不掩飾的愉悅。

    於一城打開自己偷買的手機要留齊菲電話,結果突然發現,原來半年前他們早就已經加過聯繫方式。去市區的路很長很長,於一城總是偷偷轉回頭看她,看她側着頭睡覺,看她的劉海散在眼睛上,和長長的睫毛一起灑下溢彩的投影。她一直留着當時流行的女生短髮,但他卻不會將齊菲和那個同樣短髮天天與他勾肩搭背的鄭姐聯繫到一起。在他眼裏,她好像個活靈活現的水晶美人,她就坐在那裏,就好似被捧在他的手心裏,心驚肉跳,怕她收到一丁點的損害,她周身映出白霧,也是他小心翼翼呼吸留下的痕跡。


    那一天在車上,於一城終於知道他半年不曾見她的緣故。齊菲申請了北京的國際高中,過去的半年內她準備入學考試和辦手續,已經很少在學校出現,而再過半年,她也許就要轉學了。

    「你為什麼要轉學?」 於一城挑挑眉尾有些不甘願地問她。

    「我爸爸原來在北京教書,所以。。。。。。」 齊菲不大自然地看着窗外。

    這本該是一個還沒有開始就要結束的故事。但是,就是那一個「也許要轉學」,就消除了於一城所有產生的對外來的憂。就好像一個被餓了一星期的人被提供了一頓無比豐富的晚餐,卻被告知吃完後可能會產生慢性疾病,誰又會選擇轉身離去?

    在那之後,於一城就常常找藉口留校。於一城和齊菲的家都在外市,而齊菲在校外每周都有一天的在校外的外語培訓課,於是他便每有機會都約她出去。他帶她去吃最好吃的面,去看最新的電影,去玩最好玩的遊戲機。他們兩個就如同兩團火焰,在那個冬季,迸發出了所有的光和熱。

    新年前的周末, 在電影散場後的人潮中,於一城突然站住,拉住齊菲的袖口。

    人聲鼎沸,車水馬龍,但這句話格外清晰。

    「齊菲,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於一城笑着對她喊,眼裏有陽光,有烈火。

    齊菲回過頭看着她,人群奔走成了流水般的背景:

    「你知道的,我馬上就要走了。就算如此,你還願意問我這樣的問題嗎?」

    於一城跨近一步,歪頭難得瓊瑤地說道:「一百一千一萬個願意,你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齊菲眼裏有閃動,卻控制地很好。 她抬手將自己頭上的鴨舌帽戴在於一城頭頂上,就立刻轉身踏進了人潮中,只留下了一句話:

    「明天周日早晨,我們約好在體育館見。如果你比我早到,我就答應你。」

    冬季的日出,總是那麼晚。當齊菲踩着佈滿冰霜的滿地落葉走到體育館,是七點半鐘,空氣中瀰漫着一種灰藍色的冷。

    於一城從五點的黑夜中就蹲坐在體育館門前。一向耍酷不愛穿羽絨服的他只有件厚外套遮風,頭頂着齊菲的鴨舌帽,凍得是眼淚鼻涕一起流,屈膝眯眼卷在門框裏。

    於一城聽見腳步聲踩着落葉索索地從遠方走進。平時大膽妄為的他有點不知所措,他有點害怕去看自己等了近三個小時的結果。他仍然眯着眼低頭坐在那裏,聽着要命的窸窣窸窣腳猜落葉聲停留在自己面前,卻不敢抬頭。

    一隻手伸向於一城的頭頂,拿過那頂鴨舌帽,只聽到清脆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你來了多久?」

    ……

    「我贏了嗎?齊菲。」 於一城壓着嗓低頭說道。

    一陣冬季寒風呼嘯而起,在窄窄的門框外如同一道窗簾將這片空間隔開。

    於一城感受到一個柔軟的身體靠近他。 齊菲蹲下身張開雙手環繞住凍得瑟瑟發抖的於一城,那一句話縹緲如雲, 卻留存在在了於一城的記憶力很久。

    「你贏了。。。。。。 我也喜歡你……」

    於一城和齊菲的相戀大概就是從這裏正式開始, 之後兩人相處的方式,對我一個旁觀者來說,其實和先前並沒有什麼區別,也和那時候青春期尾期的其他少男少女的戀愛方式沒有什麼區別。

    元旦過後的寒假裏,於一城向家裏表明了想轉學的意願,並難得認認真真工工整整地寫了三頁長的理由呈上去。其中,甚至不乏北方飲食能促進身高這種瞎扯的理由,卻對齊菲一字未提。

    雖然於一城的父親的建築公司四年前就從北京就遷回本市,但他父母思前想後了一周,幾番比較了幾個名校的情況,終於開了金口同意了。 雖然於一城已經錯過了那所以高額收費著稱的外國語高中的錄取時間,但他父親憑藉曾經在北京的人脈,順利打通了這條兒子北上的路。

    人生最美好的時間,無非就是當有希望的時候。 我縱觀於一城的所有記憶,2008年 6月15日前的這一段他和齊菲一起準備轉學事宜的時間,竟然是他至今最快樂和輕鬆的日子。但是,這段記憶卻太模糊,也許是因為它的主人事後的刻意忘卻。

    為什麼要去忘卻? 大概人總是害怕比較。只有在美好的記憶和希望面前,之後的悲痛的記憶才會愈加顯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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