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葬禮

作品:《糖水澆灌成的黑蓮花[重生]

    外面的天灰濛濛的,淅淅瀝瀝下着小雨,雨點墜在門口擺着的花圈上只有悶悶的聲音,仿佛是壓抑着的哭泣聲。

    顧家外院的大門開着,來往的車輛絡繹不絕,穿着黑西裝的男人和戴着白色紗花的女人撐着傘,走進為顧律和秦姝搭建的靈堂。

    顧律在四天前出車禍意外身亡,體弱多病纏綿病榻的顧夫人秦姝接受不了這殘忍的事實,自己在家吞了安眠藥,安靜而決絕的離開了這人世。這前後只相差了一天,夫妻伉儷情深感動了許多人,顧家索性把兩人的葬禮合在一起辦了,骨灰盒也要葬到同一個墳墓裏頭。

    可留下的是一個十八歲的兒子和一大筆財產,還有顧氏目前群龍無首的現狀。

    顧律正值壯年卻忽然離世,顧氏上上下下還以為這個男人能再帶領顧氏走上數十年,沒料到如今的狀況給顧氏帶來的巨大打擊。

    為兩位離世之人獻上鮮花之後,即使是在這樣莊重悲戚的時刻,也有人忍不住竊竊私語。

    「你說顧先生就這麼去了,顧氏現在要怎麼辦?」

    「喏,他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子承父業,他繼承顧氏,才是應當的事。」

    在旁邊討論的女人抬起頭,仔細打量了一眼跪在靈堂正前方的少年。

    他身量很高,身姿挺拔無比,穿着一身黑西裝卻沒有一般十八歲孩子撐不起來的稚氣。她知道他已經跪了整整三天,卻依舊背脊挺直,整個人每一個動作都是體面而鎮定的,仿佛沒有疲倦的時候。

    那女人幾乎要推翻自己剛才的判斷,他不應當被稱作一個少年,而是一個男人。

    又有人忍不住寂寞添上幾句,「那可不一定,他才十八歲,據說今年才上了大學,顧家還有不少人呢,都是能掌權的好年紀,怎麼也輪不上他一個毛頭小子。」

    「你說的倒也是,顧家那些人也不是好相與的,就是可惜了顧律把顧氏發展成這樣,生前留下的東西卻都給不了兒子,反倒送給了旁人。」

    那女人想要反駁幾句,可跪在靈堂前的人已經站起來,伸手接過一束盛開的馬蹄蓮,露水從花瓣滴落到他的白手套上,又緩緩墜落到了地面。

    他仿佛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微微偏過頭,眼裏掠過一道尖銳的光,那是一個警告,卻轉瞬即逝,下一秒又看不到了。

    她的話終於是噎在喉嚨里沒有說出口。

    這一塊也都靜下來了,沒人再在主人家討論這些話題,即使這個主人僅僅是剛剛成年。

    顧寧遠把手上的花攏在懷裏,又輕輕放在秦姝的照片前,對那個人道謝。

    現在是父母的葬禮,而他現在自己只有十八歲。

    雖然難以置信,但他自三天前醒來,那時正好是陳伯雙眼泛紅地問他,該怎麼處理老爺和夫人的喪事。

    他十八歲那一年,父母雙亡,顧氏內部為了□□各自為政,顧升全顧鴻父子兩□□,亂成一團。

    而他重生到了此時。

    顧寧遠才剛把由於覬覦顧氏而陷害他的鄭家和孫家逼到破產,甚至把人投入監獄,至於鄭媛,那個企圖撞死他,最後卻誤殺了沈約的瘋女人,顧寧遠直接送她去了地獄。

    無論如何,他這一輩子也是欠着沈約的。

    沈約比他小十歲,在正是意氣風發,該享受人生的好時候死去。顧寧遠去他的墓碑前看望他,墓碑上貼了一張照片,不像是一般人正對着鏡頭笑,而是偏着腦袋,只露出一個輪廓精緻的側臉,鳳眼微挑,濃密纖長的睫毛落下一片陰影,如天鵝一般細膩優美的曲頸,像是在低頭溫柔地看一束鮮艷的花。

    顧寧遠在沈約生前不太了解他,死後卻尋了無數資料,一點一點從過往的文字和旁人口中的描述里描繪出沈約這個人。

    沈約這個人,年幼失恃,身陷囹圄,從小便吃了無數苦頭,長大後又喜怒無常,面善心狠。他這一輩子的苦難歸根究底是因為肖謀的野心和狠毒,可秦萱的插足卻也是不可忽視的原因。

    可顧寧遠卻攔住了他。即使如此,沈約最後用性命救了自己。

    僅僅是因為孤兒院裏那樣近乎施捨一般的善意。

    顧寧遠靠在他的墓碑上,漸漸陷入沉思。

    下一刻,他就醒在了父母雙亡的這一天。

    顧寧遠沒有時間去糾結這些亂力神怪,眼下的狀況已經令他費神至極,讓他來不及想重生的原因,以後的處理打算,只來得及處理目前的葬禮。

    他喝了陳伯遞上來的牛奶,壓下也許是因為穿越時空而產生的暈眩感,啞着嗓子對自己的老管家陳伯吩咐道:「我沒事,我想去看看母親的,最後一面。」

    陳伯愣了愣,有點詫異自家少爺的冷靜,最後嘆了一口氣,把顧寧遠領到秦姝的房間裏。

    秦姝患病多年,的折磨讓她精神衰弱,但因為丈夫和兒子一直死撐着不被病魔擊倒。可顧律一死,她就完全撐不下去了,選擇了個丈夫同去。顧寧遠知道這對於自己的母親是一種解脫,他跪在秦姝的遺體前,輕輕地吻了她的額頭。

    前世的悲傷和這一世的冷靜漸漸融合,顧寧遠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還未成長的十八歲少年,這是他對母親最後的告別。

    顧寧遠從床頭爬起來,乘着母親過世的消息還未傳出去,把陳伯叫到書房,言簡意賅地把有關葬禮的一切都吩咐安排妥當。

    等陳伯出了門,顧寧遠又撥通了電話,臉色沉靜陰鬱,安排下了另一件事。

    有着上一世處理事情豐富的經驗和本身的天賦,顧寧遠對葬禮上的事做得駕輕就熟,安排得體妥當,無人不稱讚他的冷靜和能力。

    直到今天,四叔公顧升全和他的兒子顧鴻來參加顧氏夫婦的葬禮。

    剛才的那一束花是顧鴻遞上來的,顧升全是長輩,架子是要擺起來的,只是點了一炷香,還是讓身邊的孫子送上去的。


    顧鴻走在一邊,嘴角有壓也壓不下去的笑意,挑着眉毛看着這個往日的顧家大少爺,順手拍了拍顧寧遠的肩膀,不痛不癢地安慰了幾句。

    顧寧遠不動聲色地避過他的手,把他送上去的那束花擱到一邊,滾了一案台的灰塵。自己又上了一炷香,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叔叔多慮了。」

    顧鴻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勉強撐住笑,「寧遠像是不喜歡叔叔送來的花,是不是也不……」

    這句話還未說完,就被不遠處的顧升全一聲咳嗽打斷,顧鴻捏緊了手掌,轉頭看着父親的臉色,退了兩步。

    顧升全冷眼看着顧寧遠,手裏的拐杖往前一抬,敲了顧鴻一下,提醒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顧寧遠像是沒看到父子兩的小動作,對一旁招待客人的陳伯道:「四叔公是長輩,請帶着四叔公去上面的屋子裏單獨坐一坐,在這裏人多嘴雜,難免鬧得煩心。」

    陳伯沒笑,動作確實尊敬極了,把顧升全迎了上去,至於顧鴻,走到人最多的地方同旁人聊天,攀交情去了,甚至時不時發出一兩陣笑聲,倒惹得旁邊的人尷尬。

    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顧律離世,顧寧遠年紀還小,老一輩只有一個顧升全,他手上又有不少股份,有十足的資本,自然野心勃勃。

    顧寧遠瞥了他一眼,繼續跪在靈堂前面,一言不發。

    原來在廚房幫忙的女管家柳媽上來抹了抹眼角,說話時聲音還在發顫,「少爺,已經到出殯的時候了。」

    顧寧遠磕了三個頭,站起身時因為跪了太久而微微晃了一下,目光在顧律和秦姝的黑白照片流連了幾眼。

    「走吧。」顧寧遠看了眼大廳里還在交談的眾人,輕聲道:「該讓爸媽入土為安了。」

    顧升全拄着拐杖站在後頭,身旁恭敬地跟着顧鴻,慢慢地扶着他上了最後那輛裝飾着白花的車。

    葬禮這種事,在東臨這邊一貫是要長一輩的人主持大局,要是沒有親緣上的長輩,也要請旁人家的老年人。

    也幸好顧家還有一個顧升全。

    終於到了沒有旁人的地方,顧鴻油膩的額頭滴下幾滴汗來,他拿手抹了抹,沾了滿手的汗卻笑了出來。

    顧升全端坐在靠椅上,耷拉下來的眼皮一抬,咳了一聲,提醒道:「無論怎麼說,現在是你堂弟的葬禮,你給我收斂一點。」

    顧鴻笑呵呵地看着父親,滿臉喜氣,「我也知道,可就是忍不住。爸,你說咱們終於等到這一天。這顧家呢,現在可就是您的了。」他最後奉承了一句,「誰比得上您了,哪有那個命享受一輩子榮華富貴。」

    顧升全是個老狐狸,一貫喜怒不形於色,可此時也忍不住笑了,遮不住的滿臉褶皺。

    車外是小雨漫漫,長街十里的送葬儀隊,車裏卻是暖意融融的喜氣。

    在前面開車的司機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恨不得把那些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全當作沒聽見。

    可雨水打濕了前面綴着的那一朵白花,他從後視鏡里看到父子兩的笑臉,還是忍不住在心裏頭嘆了口氣。

    這豪門世家,有錢有勢,卻哪有半點親情情分可言?

    顧寧遠知道,對於顧鴻和顧升全來說,這些都是沒有的。

    差不多有百輛汽車的送葬車隊終於開到了墓園。

    此時差不多是中午,雨越下越大,周圍的賓客都撐着傘,只有顧寧遠一個人孤身站在雨里,雨水浸透了他的一身黑色西裝,順着鬢角的烏髮和眼角流了下來,莫名地像是眼淚。

    柳媽手裏撐着傘,幾次想上去為顧寧遠遮遮雨,可一直被攔了下來。

    等棺材終於入了土,顧寧遠就跪在泥地里,往剛才鋪上去的青石板上磕了三個響頭。

    顧寧遠起身,這才接過柳媽手上的另一把傘。

    這近百輛車又從私家墓園浩浩蕩蕩地開出來,最終在路口分了手。

    一回家,柳媽就急急忙忙招呼着廚房裏煮上薑湯,顧寧遠洗了個澡,又進把柳媽和陳伯叫到了書房。

    顧寧遠半闔着眼,臉上難得出現了一股糾結,卻又漸漸平靜。

    最終,他開口道:「從明天開始,家裏要多出一個人,以後就是小少爺了。」

    顧寧遠這幾日整夜整夜地不睡覺,不僅是思考關於父母和顧氏的事,最重要的還是那個人——沈約。

    沈約死的時候唇角還是帶着笑的,卻整日整夜地刺痛顧寧遠的心,讓他日日難以入眠。

    他虧欠的,該補償的,都該還回來。

    沈約缺一個童年,缺一個美好的人生。顧寧遠知道上一輩子已是無以為報,既然重生了,這輩子就從現在開始償還吧。

    陳伯怔了怔,見顧寧遠沒有解釋的意思,便平靜地答應了。

    柳媽:「……」老爺去了,少爺自動晉級為老爺,現在少爺說又多出了一個小少爺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少爺才十八歲就多出了個私生子?!

    想到這裏,柳媽瞬間大驚失色,差點跌了手上端着的茶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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