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英雄好漢』

作品:《種田舊事

    孫家店房雖然在十里舖有些名氣,可經營的是腳夫、貨郎的買賣。再大能大到哪裏去?那好些的屋子也就是孫二嫂一家住的地方和後面一排略微齊整些的屋子。

    那婦人一時叫起來,早驚動了住在隔壁的『定邊候』蘇固。這蘇固說起來還是當今聖上的胞弟。生母是先帝的貴妃娘娘。那身世可是顯赫的不得了。可不知何故,幼年時被過繼給了外祖家。隨着母姓……蘇。起了個名字就叫蘇固。

    蘇固的外祖世代都是駐邊的武將。蘇固自幼在邊疆長大,耳熏目染早早就長成一員將領。後來又受詔,東征西戰。可謂戰功赫赫。

    自來功高震主都沒有什麼好結果。比如漢朝的韓信,宋朝的岳飛,明朝的開國大將那就更慘。被同生共死的好哥們兒一把火燒死在慶功樓。

    蘇固暫時被皇帝親哥以體恤他征戰勞苦為名明升暗降,發配到滄州那苦寒之地去做封侯。聖旨下來,連家當都顧不上收拾,就連夜被三萬羽林軍『護送』着上了路。前途如何,也是渺茫。

    眼看快到滄州地界了,不期然遇上這樣一場百年罕見的大雪。把三萬人馬連同侯爺一家子全困在了路上。幸好遇見一個滄州本地的商人,這才踏雪開路找到十里舖,住進了孫家店房。

    大雪封路,這侯爺也沒事可做。就陪陪老娘。閒了和那商人說話解悶兒。那商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每每說道趣聞軼事倒也有趣。多少排解些十分鬱悶的心思。

    這日正和那商人聊的興起,忽然聽見那婆子尖利的聲音。於是就和那商人走出來看個究竟。

    那婦人自然比一個九歲的孩子心眼多,更何況侯府里的奴才最是巧舌如簧,看人下菜碟。一番言語竟然將小孩子無心反駁的話,上升到對於侯爺全家的侮辱。

    她是這麼說的:「侯爺,不是老奴有意驚擾。這個孩子也不知受誰指使,開口就辱罵我們侯府。老奴氣急了,這才讓……」

    一句話勾起蘇固的煩惱,不耐煩道:「你也是沒用,竟讓一個小孩子氣的失了分寸。喊打喊殺像什麼樣子?」說完轉身就要回屋。不期然,程靈慧小孩子心性。心裏生氣,只顧着爭強好勝。說道:「是她先罵俺的。」

    聽到這話,陪着蘇固往回走的男人忽然回過頭來。問道:「小孩兒,你是哪裏人?」

    程靈慧看那男人,和父親個頭差不多高。容長臉帶着一頂員外帽,下巴上留着幾縷鬍鬚。笑眯眯的並不兇惡。不知為何就生出幾分親近的意思。說道:「俺是程家莊的。」

    那人又問:「你家離縣城遠不?」

    程靈慧不明所以:「你問這個幹啥?你是哪個村兒的?你家離縣城遠不?」

    那人呵呵一笑,對蘇侯爺道:「您看看我這小老鄉,還有幾分乖滑嘞。」

    蘇侯爺顯然也來了興趣,向程靈慧道:「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程靈慧眨眼道:「咋地,還想去俺家告狀嗎?俺才不怕。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程名靈慧。」這一段是仿照說書人的語氣說的。說完了小胸脯一挺,頓時覺得豪氣萬千。卻不知看在大人眼裏只是一陣笑聲。

    程靈慧被笑得下不來台,急道:「你們不是該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嗎?」

    蘇侯爺笑道:「這是誰家孩子,忒是有趣。把他家大人找來。我看看什麼樣的『人物』教出這樣的孩子?」

    程靈慧以為這倆人要找父親告狀。頓時慌了。她死磨硬纏才讓父親答應帶自己出來。臨出發時一再保證了不給父親惹事。要是讓父親知道自己和人家大人罵架。挨頓打倒沒什麼,以後不帶自己出來可就慘了。急忙道:「別去,別去。」又覺得這麼多人看着,自己就這麼服軟了,面子上過不去。還要死撐着臉面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麼事沖俺來就是。穿小鞋,告小狀不是英雄好漢。」

    「哈哈……」蘇固這次笑得簡直毫無形象。招手道:「來來來,好小子。咱們爺們兒屋裏說話。你倒是告訴我怎麼做才算『英雄好漢』?」

    「去就去。」程靈慧梗着脖子,毫不示弱。感覺身後有人拉了自己一把,回頭看見孫興隆正在沖自己擠鼻子弄眼,問道:「你怎麼了?」

    孫興隆急道:「別去。」也不敢大聲:「有錢人最喜歡把小孩子關起來打,還不讓哭。」

    一直站在旁邊的那個穿細棉布棉袍的小孩聽見了,轉頭涼涼望着孫興隆:「你怎麼知道?你挨過他們的打?」


    孫興隆正要反駁,忽然想起這小孩是那個什麼侯爺的兒子。也是有錢人。頓時氣餒下去。

    蘇侯爺道:「你們三個在那裏嘀咕什麼?都跟我進屋來。」

    棉袍小孩板着臉,作了一躬道:「是,孩兒遵命。」說完看了看身邊的孫興隆和程靈慧。程靈慧翻個白眼:「怕你?」抬腳就走。孫興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半綴在她身後苦着臉埋怨:「都是你惹得。早知道不讓小侯爺叫你出來玩。」

    三個人進了屋。蘇侯爺二人已經在椅子裏坐下。棉袍小孩站在當地,作勢要往地上跪。蘇侯爺擺手:「免啦。」

    程靈慧瞪着眼,也不知蘇侯爺說免什麼了。

    屋子裏生着火盆,很暖和。程靈慧身上只穿着兩層袷衣。在外面站了一會子早凍透了,乍一走進溫暖的屋子忍不住打個哆嗦。

    蘇侯爺喝着茶,眼光卻留意着她。見狀問道:「怕了?」

    程靈慧抬頭望去。蘇侯爺不笑的時候,兩條又粗又黑的眉毛皺着,在額頭中間擠出一條豎紋。一雙眼睛特別黑,跟沒有星星和月亮的黑天似得。看人的時候比姑蘇書院的先生還要嚴厲。不過程靈慧不怕,她最感興趣的是蘇侯爺額頭的豎紋。

    蘇侯爺見程靈慧站在地上不動也不說話,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還以為她嚇壞了。轉頭看向身邊長鬍子的男人。那人道:「侯爺的威風,大人見了還要『轉腿肚子』呢。何況一個孩子?」

    蘇侯爺道:「這可不好了。我就是想試試這孩子的膽氣,別真嚇壞了不好給人家大人交待。」轉而收起嚴厲的表情,笑道:「你小子剛剛不是挺能說的?怎麼就慫了?」

    蘇侯爺一笑,額頭上的豎紋消失了。程靈慧失望的嘆了一口氣。

    蘇侯爺笑道:「哎呦,這小子還拽上了。」

    長鬍子的男人道:「侯爺問你話呢,還不好好回答。小心一會兒告訴你爹去。」

    程靈慧道:「二郎爺額頭上有一個眼睛。閉上的時候就成了一條縫。侯爺額頭上也有一條縫,可惜沒有眼睛。」

    蘇侯爺不解的望向長鬍子的男人。那人道:「『二郎爺』就是灌江口二郎顯聖真君——楊戩。民間有叫『二郎神』的,也有叫『二郎爺』的。」

    蘇侯爺笑了一下不笑了,轉向程靈慧問道:「這話誰教你說的?」

    程靈慧一本正經:「沒誰教俺。俺又不是小孩子,說話還用別人教?二郎爺額頭上有個眼睛,誰不知道?可他老睜着也怪累得慌的。累了自然就閉起來了。閉起來不就成條縫了?你的額頭上也有一條縫,我還以為那裏也長着個眼睛呢。」她邊說,還邊在自己額頭上比劃。

    蘇侯爺轉向長鬍子的男人:「我額頭上有條縫?」

    那人看了看,點頭道:「別說,還真是。」

    蘇侯爺又轉頭望向一旁的長隨。長隨紛紛點頭。

    程靈慧望着蘇侯爺,一副『我沒說謊吧』的得意樣子。

    蘇侯爺道:「那剛剛你是在看我額頭的『縫』,不是怕我?」

    程靈慧道:「你又不是妖怪,俺怕你做什麼?」

    蘇侯爺道:「誰告訴你二郎爺的天眼閉上了就成一條縫了?」

    程靈慧不假思索道:「俺奶奶。俺奶奶可厲害了,年輕的時候還會捉妖怪呢。個把小鬼兒都不放在眼裏。就算你是妖怪變得俺也不怕。」

    這時,長鬍子的男人道:「侯爺,鄉下孩子野慣了,嘴上沒把門的。什麼東西都混說一起。也別讓他跟小公子玩兒了。讓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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